凤衍书犹豫道:“那臣与坤城的约定……”
“继续便是,不必有什么担忧,”宛妤道:“陛下的心意,还不至于被一两个家族的意愿改变。”
凤衍书放下心来,起身道:“多谢殿下体谅,臣告退了。”
宛妤挥了挥手,目送他离开军帐,自己咕哝了一句:“体谅体谅,天下人都在要求皇家体谅,可谁又来体谅皇家呢?”
☆、肆拾。胜败
皇太后在长安公布了元诏皇后殉葬前留给梁王的手书,先皇后亲笔所写,字里行间满是殷切地嘱托,希望他能在新帝治下安稳度日,做一个衣食无忧的闲王。
“元诏皇后是我的亲妹妹,”皇太后道:“只要梁王愿意迷途知返,仍然可以以王爵善终。”
桓宓觐见皇太后的时候提起了这份诏书,提议道:“妾想给他的侧妃苏氏去一封信。”
皇太后饶有兴致道:“哦?什么信?”
桓宓笑了笑:“劝降。”
皇太后偏着头打量她,问道:“你好像丝毫不担心下落未名的陛下。”
桓宓笑了起来:“您又在考我。”
皇太后道:“来,说说你的想法。”
桓宓理了理思路,道:“我看过了靖州寄来的军报,梁王还在平州。”
皇太后点了下头:“嗯,然后呢。”
桓宓借着道:“倘若陛下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不管是……还是被俘虏,梁王都不可能在平州待得如此安稳,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他也不知道安营的消息,他和康华元之间,也失去了联系。”
皇太后赞赏地点头:“好一个剔透玲珑心。”
桓宓谦逊地抿嘴微笑:“眼下凤衍书已经切断了对梁王的财力支持,而作为大本营的阳平又被浙王攻陷,梁王败局已定,陛下不日必会传来消息。”
皇太后轻轻吁了口气,似赞赏也似叹息:“后生可畏。”
桓宓谦辞道:“妾与母后当年比起来,可是不值一提的。”
皇太后摆了摆手:“没什么好比的,我当年是潜心研习过治国之术的,而你却是依靠天赋和本能。”
桓宓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那……妾与凤氏妃相比,孰优孰劣?”
皇太后愕然:“你心里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还需要我来肯定?”
桓宓赧然:“妾希望妾的所作所为能让您满意。”
皇太后笑了起来,轻轻点头:“我很满意,你是个好妻子。”
桓宓又问:“妾可当得起这个后位?”
皇太后听出了桓宓久久未消的心结,敛了笑容,正色唤道:“阿宓。”
桓宓应了一声:“妾在。”
皇太后道:“我从未觉得你当不起那个后位。”
桓宓点了点头:“您是为我好,我知道。”
皇太后卡了一卡,轻轻叹了口气:“后生可畏。”
“母后,”桓宓缓了语调,柔声道:“其实为后这些日子,妾心里很害怕,害怕自己做的不如凤氏妃一般好,毕竟我能封后,您和陛下都承担了不小的压力,我若做的不好,您和陛下会面上无光。”
皇太后没有说话,静待她的后文。
然而桓宓却张了张嘴,再说不出什么了,沉默良久后,才怅然若失地一笑:“明明心底里有很多话,可临到头来,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皇太后笑了笑:“那就不说了罢,那些话,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桓宓顺从地点头,又道:“方才妾告诉您,妾想要跟苏槿容去一封信。”
因为宛妤的关系,桓宓与苏槿容初见便火药味十足,“桓宓”这个名字在苏槿容的印象里,代表的全是不愉快的回忆。
她收到桓宓的手书,冷笑一声,没有拆便扔在了地上。
眉亭上前一步,将信捡起来,恭恭敬敬地递到她面前:“侧妃还是看看罢,殿下正处于劣势,这时候皇后来信,或许是有和谈的意向。”
苏槿容别着脸道:“和谈也应当是去寻殿下,寄给我做什么。”
眉亭劝道:“或许殿下与陛下积怨已深,皇后不得已,才寻了您。”
苏槿容的目光投到她身上,怀疑道:“你这是劝我与皇后和谈?为什么?”
眉亭急忙双膝一屈,跪在地上:“侧妃明鉴……婢……婢只是担心殿下与陛下谈崩,陛下一怒之下……血洗王府……”
苏槿容微微一颤,犹自嘴硬:“他先前还装出一副好兄长的样子给天下人看,怎么敢真的血洗了王府。”
眉亭怯怯道:“人死了之后,理由总是找得到……侧妃,婢只是一介小民,婢……婢还是想活着的。”
苏槿容怒道:“你这个有贰心的奴才!倘若我现在就赐死你呢?”
眉亭向她叩首,以额触地:“求侧妃开恩,求侧妃开恩!婢倘若有贰心,何必要等到现在,早便去投诚陛下了。侧妃明鉴,婢只是希望殿下、侧妃与婢,还有王府中这些人,都能平安无事地活着,如今王妃下落不明,倘若殿下与陛下何解,那……那您不就是理所应当的正妃了吗?”
苏槿容目光狠厉地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而眉亭就伏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良久之后,眉亭终于听到苏槿容长叹口气,低声道:“将信拿过来罢。”
☆、肆壹。黄粱
梁王收到了康华元求粮的急救信是在半个月后,灰头土脸的信使化妆成一个抱着孩子的落魄母亲,不男不女,痛哭流涕地跪倒在梁王驾前,请求梁王火速派兵支援,并恢复粮食供给。
然而梁王并没有答应他的请求,因为他自己也是捉襟见肘,朝不保夕。
失去了阳平的巨额财力支持,梁王的日子骤然变得无比难过,他的母舅金陵凤氏早已经投靠了商墨凌,公开宣称与梁王断绝所有亲属关系,哪怕一枚铜子都吝啬施舍。
他早先招兵买马时的一大筹码,就是士卒的俸钱比官军俸钱多上一倍,眼下这一许诺变成了空谈,不提俸钱,就连日常饭食都已经难以供给。
梁王被困在平州,先前还约束士兵不要烧杀抢掠,并且开出一个又一个空头支票,四处寻求支持,然而随着他的败局愈来愈明显,误伤贼船的商贾纷纷清醒过来,不仅与他划清界限,还将他们所能知晓的,关于他日后排兵布阵的计划,告诉所有他们所能接触到的官员,试图借此来洗清参与造反的罪孽。
苏槿容进书房的时候,梁王方令人端膳食来给那位九死一生的信使,仆役端上来的是一碗掺了一点肉糜的白粥,信使顾不得烫,三口并作两口地吃完了一碗,一边连连道谢一边将碗放在案上,脸上饥色难掩:“殿下……小人还能再吃一碗吗?”
梁王重重叹息:“你多久没用过膳了?”
那信使怔了一怔,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用膳”这个词的意义,急忙答道:“殿下有所不知,就在小人领康将军命向陛下求援的三天前,军中米粮便已经所剩无几,每天都是几粒米煮一碗汤,康将军求殿下早派援军,若有援军,此战大胜不在话下!”
大胜……
梁王唇边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这种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了。
苏槿容再看不下去,急忙令眉亭将那信使带去膳房,自己掩上了书斋的门。
梁王在阖上门的一瞬间瘫倒在椅子上,眉梢眼角难掩疲惫。他忽然想起先帝还没有驾崩的时候,那时他母亲刚给他父亲下了毒,以中宫皇后的身份临朝摄政,那时他们都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天下已经唾手可得。
简直是一模一样的场景,就在半个月前,他旗开得胜,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登基称帝不过是时间问题。
苏槿容站在他身后,轻手轻脚地揉着他的额角,让他得以在一室静谧中有片刻的放松,紧接着她便打断了这静谧,提起他不愿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问题:“殿下,府中余粮已经不多了。”
梁王扯了扯唇角,没有说话。
苏槿容斟酌着语句,小心翼翼道:“听说皇太后在长安发了诏……”
梁王猛然暴起,像一只被摸了屁股的老虎一样咆哮:“你是来劝孤投降的吗!笑话!孤是先帝嫡子,名正言顺的天下储君!凭什么要向一个杀父篡位的乱臣贼子投降!”
在往日,他这样暴怒的发脾气时,苏槿容一准会瑟瑟发抖的下跪认罪。然而这次苏槿容并没有跪,她只是安静地站在椅子后面等他吼完,轻言慢语道:“您是先帝的嫡子,不应该像一个乱臣贼子一样死在乱军中。”
梁王被“乱臣贼子”这个词刺激,抬手掀翻了面前的桌案:“你给孤滚出去!”
苏槿容后退了一步,传人进来收拾残局,自己也蹲下身,捡起地上散落的毛笔和纸张:“殿下何必如此暴躁?妾一心为了殿下,从未有半点私心。”
她眼底含了泪,楚楚可怜:“妾只是想要殿下一世安康罢了。”
然而梁王冷酷的表情没有丝毫软化,依旧冷冷盯着她。
苏槿容又道:“妾希望殿下能够善终,不论是以梁王的身份,还是以皇帝的身份,总之不是以乱臣的身份。”
梁王冷冷道:“你觉得孤是个乱臣?”
苏槿容摇头道:“不,殿下不是乱臣。”
梁王道:“那为何要劝孤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