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产玉,产药。东临有茶有粮,凤台是最好的茶产地,而彭城有良田无数。他绕到原都不进去,叶凝猜他大约是往南边谈买卖。生意谈了一大桩,接下来便是想让楚灏开郁林通商路。好个如意算盘!
叶凝欢叨叨不止,用这种方法来压制内心的恐惧和身体的疼痛:“你想得美。跟东临通商,便不必向朝廷换粮。等你养得膘肥体壮,到时再把我们打个稀烂,你当雁行是白痴么?你当我头发长见识短么?就不应你,死也不应你。明儿我吹枕头风让他回去……破地方一天也待不下去了,看你敢怎么样?”
楚正越的声音很愉悦地从头顶上响起:“你是在流锦坡见了我,便猜着了吧?怎么知道我绕原都不入是去谈买卖?也可能是和南边的官儿通消息呐!”
“废话,跟官儿通消息什么时候不成?谈生意可得有准时准日子……”叶凝欢说顺了嘴,突然反应过来闭紧嘴巴,脸变得绿洼洼的。
他不是下去了么,怎么会在上面?楚正越轻飘飘跃下来,看着她古怪的表情很是有趣。笑着说:“脑子很清楚。既然这样,怎么这会子才想起要簪子?”
叶凝欢气得要疯,大骂:“你这个烂了……”
喉头一紧,他往她嘴里扔个东西,不偏不斜扔进嗓子眼。叶凝欢呛得直翻白眼,话都说不出。楚正越也不理,把她摘下来晃了晃,让头顶上沾的雪渍掉落下来。瞥见她在抠嗓子眼儿,拨开她的手叹气:“是丹珠,难得瞅见的。雪顶的丹珠最好,便宜你了。”
她一脸不相信,楚正越补充道:“你腿折了,这地方也不能站。挂着不是很安全么?到底什么脾气呀?动辄骂骂咧咧的?”
叶凝欢快气死,再不想理他。他笑了:“真害怕了?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她不吱声,楚正越也不再调侃,重新背了她择路往山下跃。还没跃下几丈,听到下面传来簌簌衣袂振风的声音,接着有几道影子远远地纵跃而来。
一时间,竟觉得无比失落。闲的没事干了,上来做什么?
叶凝欢本闭着眼发闷,感觉他又停了,不耐烦地问:“你又怎么了?”
楚正越说:“你想见的人到了!”
叶凝欢忙探头看去,眼睛大大放光,不管不顾的扯了脖子嚷:“雁行,雁行!”
楚灏听到叶凝欢的声音,惊得差点踏不稳。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看到楚正越背着叶凝欢立在峭石边沿。楚正越身上血渍斑驳,叶凝欢的袖子上亦都是血,一时间分不清是谁的。楚正越站的地方太险,也容不下旁人。楚灏只能在下面寻了处踏脚的地方,看着两人阵阵抽气,心疯乱,声音都有些走了调:“你、你们……”
卢树凛和郑伯年在更下面一些,见楚正越居然捉只山猫便挂了伤,也很是惊异,复见他跟东临王妃一道更惊愕起来。
上午众人出去打猎,楚正越与楚灏议及互通边贸的事情,谈得有些僵。可巧见到一只通体雪白个头极大的山猫,楚正越为了缓和气氛,说亲自擒了它送与东临王玩。楚灏也没说什么,由着他去了。
楚正越抄了软鞭追过去,众人在山下林间等。等了半晌也不见他下来,卢树凛几个了解他,怕他逮不着脸上挂不住,又起了牛性不肯回来,遂与楚灏一道上来看看。不想在这儿竟遇到东临王妃了?
楚正越跃下来,寻了处可站的地方,倾了身让楚灏接人,嘴里忍不住嘱咐:“小心些,她右腿折了,别再碰着!”
楚灏看到叶凝欢右腿缠着鞭子和腰带,却晃荡着,心里跟挨了一刀似的,轻手抱过她,憋了半晌竟不忍再问旁的。只问:“疼得厉害吗?”
叶凝欢初时摇摇头,想了想又堆起一脸苦相,软绵绵地说:“疼。”
方才泼悍如虎,此时却乖顺软绵如猫。
楚正越手中余温渐凉,本来的失落化成一团烟雾憋混在血里,好生的呛堵。
第六章 情生
暖阁地龙烧得热,将梨芬熏融得如绵情动人,掩了药息亦添了温存。叶凝欢恍惚醒转,透过纱帐缝隙看到楚灏的身影晃在雕屏侧。
梨芬宁神,他的影子更让人心安。身如绵意慵懒,腿上的伤都变得并不疼痛磨人了。
隐约听到楚灏在跟人说话:“……你也伤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楚正越居然还没走?叶凝欢盯着床顶,眼神有些泛直。之前一堆人乱哄哄地回来,楚正越将四个驻府的大夫都叫了来应诊。而他亦守在外头,听他一会儿急虎虎地吩咐大夫拿这个药,一会儿又叮嘱大夫怎样下手,好似他才是最擅跌打接骨的,恨不得亲自动手才放心。
叶凝欢用了些麻沸散来止痛,接骨的时候就有些神志不清了。这一觉醒来,估计也不早了,他竟然还在?他也受了伤,看起来不轻,血流得都有些骇人。却仍在这里,倒让叶凝欢心里有那么点过意不去。
她静了一会儿,半撩了帐子想顺着对面的窗看看天色,眼角余光却无意中被闪动的光影一晃,让她整个人泛了僵。
床边小几上扔着几支簪饰,皆是她今日出门戴的。不,是多了一支。那支曾被楚正越拿走的绞股鎏金红宝石簪子赫然在目,格外刺眼。
叶凝欢脖子发硬,心沉到了谷底。方才那点过意不去成了飞灰,全洇进嗓子眼,堵得她喘不过气,心中像被无数利刀刮来刮去!
好个楚正越,果然是个不留半点余地的,只恨自己当时气顶脑门,将话说得太硬太满。他恼了便显了原形,只管拿这东西来作践人,还敢装出一副很关心她的伤情的样子,分明是让楚灏更难堪!
心口发紧,顿觉腿伤疼痛至极。何止腿疼,连心都开始疼,疼到手心都冒汗。
比起楚灏会因此恼恨怀疑,更心疼白白让楚灏受了这折辱!她是东临王妃啊,眼下这把柄落在楚正越手里,不管事实如何,楚灏的脸面要往哪里摆?此时又是如何压忍着与他说话啊!只怪自己一时心软,当时就不该去救他!
叶凝欢恨得咬牙,听楚正越说:“事从权宜,当时也是无法。叔叔放心,侄儿绝不会让手下乱说话,也不会折了叔叔的体面……”
楚正越的声线略扬,叶凝欢听得很清楚。脑子嗡地一声响,眼前阵阵发黑。果然要挟了,王八蛋!什么事从权宜,什么顾着体面,烂人烂人!
她再忍不住,猛地一撑床沿就要下去,心里怎么想嘴里打算怎么骂,大声嚷着:“……楚正越!你简直混账……”
她腿上了夹板,硬沉得跟木桩子一样。麻沸散药性并未全散,身子仍然虚软。情急之下用力过猛,话还没说完就一头栽下床去。
楚灏和楚正越听到动静,反应如出一辙,同时往里跑。
叶凝欢滚在地上犹自要撑起来,眼前一花让楚灏半托住,她腿伤也不敢硬抱。担心地问:“这是怎么了?好好的……”
叶凝欢又急又愧,抓住他的手说:“雁行,你恼我怪我都可以,你要了我这条命也无妨。但不管怎么样,你万万不能再受他胁迫,你……”
腰间让人狠掐了一把,不偏不倚掐在她被鞭子勒伤的地方。叶凝欢痛得哆嗦,“嗷”一声惨叫,直接把要出口的话顶了回去。
楚灏听她呼痛,以为摔狠了,哪里知道是楚正越借着他手臂托扶的遮挡在悄悄下黑手。
叶凝欢缓过气来,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也不管楚灏在场了,理智全无嘴里粗话招呼:“楚正越你这个没种的劣货,别以为就凭着……”
楚正越及时打断她,口气特别无奈可怜:“是,侄儿背婶婶下山的确不妥。行府人多口杂,婶婶生气也是应该的。只是这会儿养伤要紧,别再气坏了身体才是啊!”
叶凝欢顿时噎住,脸黑得活像是大饼烙糊了。楚正越半弯着腰站在楚灏斜后方,黑手早就规规矩矩地扶在膝上,冲她微微摇头,瞧他那表情,更像是忍俊不禁外加幸灾乐祸。他半散着领扣,露出脖子上缠的伤布,格外古怪可恨。
她虽急火攻心,却霎时有些醒转过来。难道他方才说的不是簪子的事?那这东西怎么会在这儿?
叶凝欢脸色难看,像是气都倒不顺似的,楚灏心下大急,小心翼翼抱着她往床上送:“先别说这些了,把大夫叫进来看看。”
楚正越阴阳怪气地说:“我这就叫大夫过来,婶婶保重。”
叶凝欢气得腹诽:保重,保你早点升天吧,省得继续祸害苍生!
楚正越往外走,料定楚灏此时不会回头瞅他。半偏了头扫向叶凝欢,狭长的眼尾略略飞扬,浅笑此时才荡漾开来,伸出食指抵在唇边摇了摇。
叶凝欢睨到,心脏跳得凶疯,快让他给活活气死。所以说不能扯谎,扯一个谎便要担惊受怕杯弓蛇影。该死的楚正越,一根破簪子就把她整得死去活来。但愿他有朝一日不会落在她手里,不然非十倍整回来!
楚灏拿起帕子擦她额头上的冷汗,关切地问:“是腿上疼还是腰上疼?哪里又摔着了?”
叶凝欢偷眼看楚灏,满心愧悔难过。他越是这般,她越是不敢跟他说实情,到底成了一根蛰在心上的刺。暗恨自己怂,却只能垂头丧气地说:“没有摔着,我是听他说什么体面不体面的,还以为他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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