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将军!”
秋亦和听君皆是一愣,他略一沉吟,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老乞丐张着口,半天才道:“将军在上,属下来迟……望将军……恕罪……”
“属下来迟……”
“请将军……责罚!”
他说着,跪在地上,不住朝秋亦磕头。
而秋亦只是拧着眉头看着,没法一语。
听君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他好像有些神志不清。”
秋亦默然点头,看那人仍旧执着地叩首,地上血迹斑斑,心头不忍,叹道:
“你认错了人,我不是你口中提的什么将军。”
那人抬起头来,认认真真看了他一眼,满是皱纹的脸颊老泪纵横,继而重重往地上一磕。
这一拜下去,就再也没有起来。
第47章 【秦风无衣】
客店里的小二将把尸首拖下去的时候,秋亦唤住他,取了些许银子让他好好安葬。
至此就再无别的什么话,只携了听君往前厅用饭。
早膳吃得很清淡,一碟腌菜,几个馒头,一碗稀粥。饶是如此,秋亦却吃得很有味道,每一口都细细咀嚼,慢慢品味,眉头似皱非皱,若有所思的模样。
听君见他这般,自然知道他思虑之事,因自己心中也没底,便不去打搅他。
二人静静吃过饭,出了客栈,上马车又行了一段路,直到前面显出微陡的山道来,秋亦才拉着听君下车,付过车夫钱财,径自沿着那山道往上而行。
山间环境甚好,和传闻中并不一样,周遭绿树成荫,桃花盛开,红白颜色重重叠叠,还没走多久,就见前面半山腰处依稀有人家。
尚未走近,那远远地扛着一捆柴禾的少年却先向这边瞅了瞅,伫足半晌,他放下那柴,发足就奔来。
“秋大哥!”
秋亦刚抬起头,便被人撞了个满怀,待得看清此人,他不由浮起笑意。
“安和。”
安和脸上喜不自禁,大约是太过兴奋,围着他绕了一圈儿,上下打量。
“秋大哥,你怎上回说走就走了?听娘说你要去家里讨个说法,可担心死人。”但看他表情如常,与临走前无异,也就放下心,笑道:
“现在好了,你既是回来,那一定没事了?”
“嗯。”秋亦模棱两可地应着,只问他道,“我师父回山上了么?”
“你说方老伯?”他挠头想了想,摇首道,“还没。”
“哦。”想来还在别处,乐不思蜀。
秋亦倒不曾以外。
“你们那院子我时不时有去打扫过,眼下干净着呢,随时都能住。”安和抽抽鼻子,笑道,“就是院子里那杂草一直没得空打理。”
秋亦缓缓点头:“已经很好了,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
正说着,余光瞥到他身后的听君,安和微愣了一下。
“这位是……”
因听他问来,听君脸上一红,轻声道:
“我是……”
秋亦波澜不惊的接口:“是你嫂子。”
“噢!”安和一拍脑门儿,直怪自己反应慢,忙朝着听君施礼,“嫂子好!”
听君也回礼欠身笑道:“你好。”
见她如此平易近人,安和顿生好感,倒有些羞涩起来,只对着秋亦道:
“秋大哥,你什么时候都成家了,怎么也不捎个信说一声,我也好准备些贺礼啊!看我现在空着手,多不好意思。”
秋亦闻言,淡淡一笑:“无妨,你嫂子不会在意这些的。”说完,还特意转头来问她一声:
“阿君,你说是么?”
后者只得点头:“呃,嗯……”
“那也不能这么随便啊!”安和思索片刻,“这样吧,一会儿晚饭就去我家吃,我让我娘杀只鸡来。”
“这……”秋亦迟疑了一瞬,“我们一回来就这么叨扰,不太好。”
“哪儿的话啊,再说了,你们院子厨房里眼下也没什么新鲜的菜,难不成让嫂子吃白饭么?”安和也是个急性子,回身去把自己的柴又背上,“就这么说定了啊,晚上可一定要来!”
眼见他已风风火火往屋里走,秋亦无奈摇摇头。
“走吧。”
他信手握住听君,柔声道:“我们回家。”
她紧紧回握,手心温暖,亦点头道:“嗯!”
秋亦的房子还在往山上更高之处,离这小村有些远。如他所说,那院外生了很多树木,杨柳青竹,还有一池荷花,眼下荷叶才露尖角,岸边几只色彩明艳的水禽相依梳洗,风暖花香,醉人心脾。
听君随着秋亦推门进去,满目都是竹青色,屋内所有摆设皆是竹制,上头一点灰尘也没有,果真是常有人打扫过。
秋亦取了茶炉子出来,打了水放上炭火,洒一把茶叶,便等水沸。
听君一面环顾四周,一面也挨着他坐下。
“屋子是简陋了些。”秋亦淡淡道,“好在东西都能用,当然要和山庄比是不能了。”
“我倒觉得这里挺好的。”她是由衷赞叹,“像是世外桃源。”
听得此话,秋亦不由微笑:“你喜欢就好。”
听君伸手自那光滑的桌面上拂过,轻轻问道:“你在这里住了七年?”
“那倒没有。”秋亦把桌上的茶杯拿热水涮了涮,摆在她面前,“早些时候在山下,后来才搬上来的……我看床上就一套被衾,这山上夜里寒凉,一会儿再去后院取一床铺上。”
“嗯。”
两人相对坐着说了会儿话,不过多时茶就煮好了。他惯来喜清茶,眼下烹的也是香而不浓的绿茶,听君喝了两口,唇边禁不住含笑。
“笑什么?”
她摇摇头:“只是想起,从前我爹爹也喜欢喝味道淡的茶水。”
难得听她说起父母,秋亦略一颔首:“听你说过,你爹是个文官?”
“是啊,他平日就爱吟诗写词,每逢节日总要正正经经摆酒摆宴,一点也不怠慢。”
他闻言轻笑道:“倒是个风雅的人,都写过什么诗词?”
“呃……”听君低头琢磨,“隔太久,也想不清了,那时年纪小。”
“写诗么……”秋亦闭目抿了口茶,语气不咸不淡,“也不知我那个不知名的爹爹会是个怎样的人。”
听君一时语塞,偏头瞧了他一阵,忽笑道:“我想肯定是个厉害的人物。”
“怎么说?”
她放下茶杯,秀眉一挑:“看你就知道了。”
“哦?”秋亦也忍俊不禁,“你就这么看得起我?”
她不答反问:“那不然呢?”
……
休息了片刻,一转眼就是正午,因食材简单,故而午饭也就马马虎虎吃了。这几日旅途劳顿,故而太阳一出,那倦意便袭了上来。
虽是午觉,可也担心自己床上被衾太薄,秋亦遂特意绕去后院小仓库里寻了一床被衾。被面有些旧,以前一个人住,并没多盖过被子,此时也是为了顾及听君,他才翻的这件出来。
走之前正巧初冬,幸而褥子还是垫的厚的。
听君把那被衾抖了抖,正将铺上去,不想却自里头掉出一物,她低头一看,地上躺着的是一个青白相间的香囊。听君方弯腰拾于手中,香囊上绣着青梅,针脚细密,绣工也很精致,她不由怔住。
“少易,这香囊,可是你的……”
听她问来,秋亦才抬眼看去,皱眉想了许久,似有几分印象。
“好像是我娘留下来的。”
“哦。”闻言,她松了口气,又翻到背面,却瞧得那一侧绣着一排小字,禁不住道:
“上头还有字?”
“是么?”他之前并未注意过,“写的什么?”
文字绣得很细,放到日头下勉强才能看清。
“唔,好像是诗经里头的句子。”
秋亦道:“说来我听听。”
只见香囊之上整整齐齐地绣着那诗经的前两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静静听她念完,秋亦眉峰越皱越紧。默然良久,听君迟疑着低声唤他:
“少易?”
他却蓦地话锋一转:“我给你的那枚玉佩,你可还带着?”
不明他此言何意,听君只缓缓应答:“一直带在身上的。”
“拿出来我看。”
“哦。”她忙从怀中摸出那块青玉放在他手里,玉身还残留着她的体温,暖暖渗于掌心。秋亦一言未语,指尖在那玉上细细抚摸,忽而一滞,递到她眼前。
“你来看。”
听君满腹疑虑地凑上前,循着他食指下瞧去,在那玉佩正中的纹路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亦刻着两个字:无衣。
这块玉是她娘亲生前的,而那香囊亦是如此,如此说来,这几句话莫非是有什么含义?
秋亦悠悠站起身,喃喃道:“秦风无衣……”
“也许,你生父当年上过战场。这些话正是他走后,你娘绣下的。”听君犹自揣测,“也怪不得,他迟迟不曾来寻你们……”大约已是战死沙场了吧。后半句话她不敢妄言。
“若是这样,为何娘从不愿和我提起?”秋亦颦眉轻叹,百思难解,“我只怕那个人,会有什么不能被提起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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