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梢头,鸟雀扑腾腾脑出声响。
听君骤然一怔,心下也登时莫名不安:
“凡事也需往好处想……”
她宽慰着笑了笑:“现在一切都只是猜测,咱们还是莫要杞人忧天了。”
秋亦眉头微展,伸手轻拥着她,熟悉的温度不自觉就让心境沉浸下来。
他闭眼,叹了口气:“说的是啊……”
*
晚上是去安和家中吃的饭,安和娘与他倒是一般热情,饭间嘘寒问暖,一会儿问她是哪里人,一会儿又问住不住得习惯,尽管家中并不富裕,却也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这般的温馨气氛,令听君心里既感动又欢喜。以往总认为青木山是个荒凉之地,如今见了,平白觉得安逸喜乐,倒想一直住下去了。
只是,秋亦从始至终都没怎么开口说话,饭菜也未动多少。
看他神色清淡如水,想是还在为香囊的事伤神,听君心下无法,只得盛了碗汤,轻推到他手边,细声道:
“好歹吃一点吧?”
“嗯?”秋亦似是才回神,偏头碰到汤碗,方看向她,“不必管我,你吃好就好。”
听君抚上他胳膊,抬眼瞅了瞅那边还在喋喋不休的安和娘,苦笑道:
“人家做了这么多菜,你若是不吃,岂非负了她的好意?”
“……”秋亦微微叹气,这才拿了勺子去舀汤,刚送到唇边,他蓦地又停住,低低向听君道: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扬州听过一段说书?”
“说书?”她垂眸想了半刻,不太确定道,“是讲靖康的那一段?”
“嗯。”秋亦把勺子又放了回去,略一沉吟,“我记得当时说书人提起了一个人。”
听君讶然出口:“何无衣?!”
秋亦淡淡颔首:“那个乞丐今日可是唤我将军?”
“……你是说……”
“我瞎猜的而已。”不等她道出口,秋亦就波澜不惊的打断。
听君望了一眼离不远的安和,一瞬明白过来,遂也不再谈这事,只安静吃饭。
入夜不久,他们便告辞返回竹屋。
时候一晚,山上的温度便降了下来,加之竹子偏凉,卧房内难免有些微寒。
秋亦仍亲手煮了茶,倒上一杯给她暖手,自己只在桌前坐了,默默端详那枚玉佩和香囊上的文字。
听君坐在铜镜前卸钗环,从镜中看得他眉目,不由问道:
“要去扬州一趟么?”
“去是一定要去的。”秋亦轻叹了口气,摁着眉心,“不过此次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还是留在山上。”
听君当即回头瞧他:“为何?”
秋亦起身,走到她背后,伸手撩起她一缕秀发,沉默良久:
“才从常德过来,我看你也累得很了,不宜再走远路。”
听君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我不打紧的,何况……你也没必要这么急。我们可以休整一个月再去也不迟啊。”
“你去作甚么?”秋亦不以为然地摇头,“这事本与你无关,犯不着为我受累。”
“……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么?”听君靠在他身上,悠悠抬眸,“你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就让我去吧……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还不如跟着你。”
她言语温柔真挚,秋亦不由心头一软,因想着留她孤身在此,似乎也有不妥之处,再三考虑后,还是应允下来。
自那日后不久,便是寒食清明两个节日,案例当扫墓祭祖。
秋亦母亲的墓就在竹屋后的小山丘上,两人买了祭奠物件,在坟前拜了天地,算是补上那尚未礼成的亲事。
直到四月中旬,天气渐渐热起来,他们方才收拾行礼,往扬州去。
第48章 【纵使相逢】
一路往东而行,因北方战事未平,大宋国土四下又有不少人匪贼乘火打劫,或是农民军揭竿起义,道上所见的流民便越来越多了。
沿途在客栈休息,吃饭间听闻徽宗死于金国,临终前想落叶归根,回宋土安葬,只可惜金主并未答应。
客死他乡,这恐怕比受人俘虏还要悲哀吧。
听君不禁想到在杭州临安遇到的金人徒单赫,且不知他是如何潜入我大宋京城,但单单明白这事就无端令人惶恐。
一个徒单赫在临安,是不是还有别的金人尚潜伏于此?
她越发担忧,也曾问秋亦要不要上报官府,不料他却否决得十分果断。
“朝廷信不信我们,暂不提。光是这件事的起因,你就没法说,倘使被他们查到秋家和金人有交集,只怕到时反惹一身的腥。”
此话也不无道理,听君也只能作罢。
又赶了几日路,快到扬州城时,天上星星零零下起了小雨,秋亦让车夫寻了个客栈先落脚。
时隔小半年,烟雨中的江南比上回来时更加秀美温软。那客栈窗外正对着西湖,朦胧里见杨柳依依,水光潋滟,这才明白何为“淡妆浓抹总相宜”。
湖风缓缓吹入屋内,听君将床铺好,放下行装,回头见秋亦倚在窗边出神,她微微一笑,方走上前。
“白姑娘和白公子现下不知在不在白府里,难得来了,我们可要去打声招呼?”
秋亦刚想点头,蓦地又停住,思索片刻,还是摇头道:
“算了,若扯上他们,难免把事情搅得一团乱。”
她闻言倒是噗嗤一声笑:“有么?白公子上回不是还帮了你?”
知道她所言之事,秋亦扯了扯嘴角,故意岔开话题:
“出去那茶肆看看吧,时隔这么久,那说书的也不知走没走。”
听君收了笑,点头应声。
他这话不错,说书并非是什么固定的工作,那次已看那人十分不受待见,现下早就离开了扬州……也说不定。
正下楼,客栈的小二就贴心的奉上一把油纸伞,街上细雨蒙蒙,这雨不大,打在脸上倒清清凉凉的。
大约是因这雨的缘故,两旁的店铺皆是寥寥无人,只有伙计坐在门边,歪头看天。
一路上行人也不多,他们寻着记忆出了一条小巷,正对着的就是一家茶舍,听里头传出洪亮的声音,想不到这会儿到处生意惨淡,茶楼却还有人在说书。走近时,闻得言语道:
“那一年,杨花落尽子规啼,梁祝二人楼台相遇,泪眼两看,嗟叹心伤,正是两情依依难以言状!执手分道,各还家门。”
里头讲的是那梁祝的评书。
秋亦携着听君往里头走,来听书的人不多,一进门店里的伙计一甩巾帕,便热心的迎了上来。
“老爷夫人来听书啊?是喜欢靠窗的还是喜欢靠台子近点儿的?”
抬头朝那台子上瞅去,这先生明显不是那日所见,听君偷偷瞄了眼秋亦,看他神色如常,静若止水,只淡淡指了指那台上的说书人道:
“你们此地,就他一人讲书么?”
“自然不是。”伙计得意道,“咱们茶肆的说书先生共有四位,古今奇闻,野史正传,都能讲!不仅如此,那唱曲儿的姑娘都还有十来个呢,老爷您若是喜欢,小的也可以帮你叫来。”
“唱曲儿倒是不必。”秋亦不经意拉了拉听君的手,淡道,“只是我不想听这人说书,你且换一个人来。”
一听他此言,伙计倒有些为难,谄笑着挠挠头:“这……实不相瞒,前些日子正逢清明,好几个先生回家扫墓去了,这会儿剩的就这么一个……”
因不知那人姓甚名谁,眼见这般探不出什么线索来,听君只好开门见山问道:“请问你可知有位敬仰前朝将军,何无衣的?许久前我们曾听他在此说书。”
那伙计脸色微变,口气略有几分敷衍:“呃,何无衣么……这……”
秋亦自袖中取了一锭白银,于他眼前一晃:“怎么?你不认识那人?”
“认得认得,当然认得!”伙计盯着那银子两眼发光,哪里顾及这许多,噼里啪啦就开了话匣子,“那老头子性子古怪,倔得很,叫他讲书,无论什么段子都会提到何无衣!咱们店里上下是被他折腾得不行,前些日子才打发走的。”
“打发走了?”听君讶然道,“那他不在扬州了?你可知他去了哪儿?”
“这……”伙计抓耳挠腮,“在不在扬州我是不知道,不过西子湖小树林附近有个院子,平时他都住那儿,就是不晓得清明有没有回乡祭祖。”
“好,多谢了。”秋亦将银钱放到他手里,回身对听君道,“我们走吧。”
*
两人沿着西湖湖畔寻找,天上雨已停了,但那湖上却还迷茫着一层水气,如烟似雾,满目佳景。权当做散步,倒也不错。
听君犹自一想,挽着秋亦胳膊的手,便又收紧了些许,心里欢喜。
没走多久,前方果真出现一片枫林,林子外有一小木屋,院外栅栏残缺,房子破旧不堪,在风中摇摇欲坠。
秋亦上前抬手叩门。
半晌无人应答。
听君喃喃道:“该不会已经走了吧……”
秋亦微微皱起眉来,又耐着性子敲了几下,隐约听见屋里有点动静,没过多时,从其中闻得有人不满道:
“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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