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老爷去了,我这身子估计也挨不过今年冬天,秋家能有你来管事,那是再好不过的。我是……我是为老爷不值……”
秋亦已经听不下去了,站起身来。
她急忙道:“老爷是真心待你们母子好的,尽管……尽管你……可是他对你……我只希望,你能不这么恨他。”
“辛苦你编这些话了。”秋亦冷哼一声,“我早就没有要和秋月二人争下去的打算,你多虑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无论,你信是不信……我从来都没怨过你娘……”她咬了咬下唇,“我和老爷做了三十年的夫妻,看得出来,他对你娘的情意远远超过于我,病后我才好好想过这些往事,也有些明白他为何这样器重你。毕竟秋恒远不如你,而秋家目前状况岌岌可危,只有你……”
他转过身,头也没回,秋夫人却已泪流满面:“秋亦……秋家的家业老爷都交给了你,你莫要辜负他这一片苦心……”
走出那满是药草气味的房门,外面空气清新,他闭上眼,深深呼吸,喉头却仿若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春日的阳光温煦,他的手却冰冷无比,定了定神,抬眸正见那院中杏花树下站有一人,侧着身子看着那满树深深浅浅的颜色,熟悉的表情竟令他心里莫名安静。
未及多想,秋亦抬脚便往前走去……
余光看得他走过来,听君微微一笑,刚要开口,却见他一头栽了下来,肩上蓦地一沉。
“……少、少易?”
她怔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
隔了良久良久,才听他在耳边轻叹道:
“没事。”
“你别动,让我靠一会儿……”
虽不知秋夫人到底和他说了什么,听君却不多问,只伸手将他抱住,两人静静站在树下,一树的杏花吹落满头……
*
夜里窗外不时传来两声虫鸣,听君正在替他铺床,秋亦坐在案几前犹自喝茶,沉思了一阵,问她道:
“你说,她的话,可信几分?”
听君放下被衾,默了片刻,摇头道:“我不知道……眼下这时候,她兴许是说的谎话,为得是让你把那份家产留给二小姐和四少爷。可大夫又说她时日不多……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临死前的话,想来也不会胡乱瞎编……”
说着自己也有些糊涂了,她讪讪笑道:“所以,我也不知道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娘呢?”听君走到他身边坐下,“她就没有和你提过你爹的事情么?”
“很少。”秋亦轻轻叹了叹,“小时候见她提起爹爹便不太高兴,后来索性也就没问了。”
“不过说起来……”
他顿了一顿,似想起什么事:“我娘死前只让我去武陵来找秋莫,但没说他便是我爹。当初到秋家之时,是秋莫让我唤他父亲,我便以为他就是……”
听君讶然道:“这么说,你娘并没告诉你你的生身父亲是谁?”
“嗯……”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对秋夫人那番话这么触动。
瞧他神情落寞,眉间尽显倦意,听君看着不忍,伸手将他手握住,温言道:“你别担心……我们可以去找你娘的朋友问一问,大约她们会知道呢?”
“朋友么?”秋亦颦眉思索半晌,终是苦笑道,“可我也不知她生前到底有哪些朋友。”
他母亲是青楼出身,就是有朋友定然也是青楼女子,自他出世后,想来为了他着想,也没再与那些人联系了罢?
这么一想,听君徒然对他娘亲生出一丝怜惜和敬佩之情来。
一个女子孤身将孩子养大,定是十分十分的不容易……
“对了,那个老乞丐。”她忽然脑中一闪,“说不准他和你母亲熟识呢?”
“乞丐?”秋亦想了许久,“是驿站与你说话的那个?”
“嗯、嗯……”听君愈发肯定地点点头,“找他问问,大约他会知道什么?”
秋亦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试试看吧,反正离得也不远。”
“好。”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我也陪你去。”
秋亦听之,倒望着她笑出声来:“怎么觉得你比我还急呢?”
听君微微有些脸红,窘迫地从他掌心收回手。
“我是怕你……会多想。”
“呃。”秋亦淡淡笑了笑,继而很怅然地唉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又把她手拉了回来。
“怎么办?我若不是大少爷了,你还跟我么?”
心知他在说笑,听君也没当真,反而掩嘴“噗嗤”一笑:“我也什么都不是啊,这样不挺好?不用担心,你往后会不会又收了哪个丫头。”
她话刚说完,秋亦就伸手搂了她,轻轻抱在怀中。
“白琴有句话说得很在理,你可晓得是什么么?”
听君不解:“什么?”
他很有自知之明地笑道:“像我这么个人,没心没肺的,谁看得上?”
“是你不知道罢了,其实……”她本想说白琴也是喜欢他的,但这般时候,又不愿说起她来。
幸而秋亦也没把她这话放在心上,懒懒的把头贴在她颈窝,隔了一会儿,才道:
“正好清明也要到了,借这个由头从庄子里出去吧,我看你待着也不愉快。”
“朱管家肯让我们走么?”
秋亦鼻中一哼:“这个可由不得他。”
次晨,吃过早饭,秋亦果真牵了马车来,她简单收拾了些行礼,路上也没带随从,就只一个车夫赶路,二人匆匆往去江陵的驿站而行。
时隔半月,驿站虽在,那马厩旁却不见当初的老乞丐。
听君向周围人打听,只说这乞丐南方来的,在那儿呆了没几天就又走了。乞讨为生的人,四海为家,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看来天不遂人愿,这个线索就此中断了。
不过秋亦本就没抱什么希望,分毫不沮丧,回头就吩咐车夫往南边衡州去。
青木山在衡州,这座山很是荒凉,听君从没去过,也只是听人说起过。
常德离衡州还是有一段距离,走了两日陆路,又行了一日水路,第三日傍晚才到衡州附近的一个小镇子。
镇子上人口不多,前前后后就一家客栈,小二出来将马车牵到后院,听君便随着秋亦往客店里头走。
这会正值晚饭时候,厅里用饭的食客不少,那掌柜的埋头捧着个算盘算账。秋亦抬头扫了一眼,淡声道:“住店。”
后者忙不迭放下算盘,换上笑脸来问道:“好好好,请问公子要几间房?”
秋亦想也没想,淡淡道:“一间。”
第46章 【执子之手】
瞬时,听君便觉耳垂猛然一阵烧红,偏偏那掌柜还探个头过来看,她就愈发手足无措,忙往秋亦身后躲。
瞧他二人这模样,想来是燕尔新婚,如胶似漆,掌柜的遂露出一个了然地表情,颔首笑道:“您且等一会儿。”
回头便去招呼小二过来。
秋亦侧目往身后望了望,听君亦不敢看他,移开视线强自镇定的盯着别处。他似乎心情甚好,微微一笑,伸手握着她,颇为体贴地问道:
“怎么,饿了?”
“嗯?……嗯、嗯……”听君胡乱点着头。
正巧那小二领了牌子往这边走,闻得这话,不由笑道:“客官放心,一会儿我便去厨房拿晚饭,两位是在厅里吃还是……”
秋亦打断道:“送到房间里来。”
“诶,好的!”
“走吧。”他轻声唤道。
听君心砰砰直跳,也不敢多想,只任他牵着一步一步往楼上走。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扫眼厅里的食客,总觉得他们都时不时朝自己睇上来。
用过晚饭。
春夜晚风微暖,客栈窗外生着两株柳树,嫩芽初长,隐隐飘着些许白絮。秋亦倚在窗边静静看了会儿,转身时,但见听君两手握着那茶杯出神。
他不禁笑道:“茶都凉了,要不要叫人换一壶?”
听他说话,听君才回过神,略有些尴尬地摇头:“没事,我也不是很渴……”
秋亦倒没在意,只把手向她伸出,淡淡道:“你过来。”
听君怔了一瞬,虽不知他要做什么,却也不自觉将手放在他手心里,秋亦拉她至跟前。
纯白的柳絮在夜里显得分外惹眼,迎风而起,飘飘洒洒的,像是下雪一般,听君忍不住感慨:
“这白絮真是好看,山庄里也有杨柳,怎就不见有这许多柳絮?”
秋亦自身后揽着她,迎面吹着暖风:“青木山上,也有不少柳树,我那间屋子一出门便是一排。”
脑中浮现那青翠迷眼的景色,听君嫣然一笑:“想必那空气一定很好了。”
仿佛是回忆起往事,他眸中一软,淡笑道:“说来我娘也格外喜爱杨柳,记得小时候,汴梁的院子里种了很多,都是她一手照料的。”
喜欢杨柳,想来是想留住什么人吧……
听君不禁揣测,倘使秋莫当真不是他生父,那她娘怀念的人,又会是谁呢?
不过如此一来,秋莫倒也让人叹息不已,他该有多爱慕那个女子,才会为她做到这般地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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