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怀里摸出一张叠得严整的丝帛,扔到了月夕怀里:“这《长桑》经给你,也算我交还给了师父。你自己在里面寻个法子,慢慢调养便是了……”他信手一推,月夕便被他推出了几丈远,跌坐在了地上。
靳韦本就没几分功夫,此刻又中了毒,月夕却被他这样一掌推了开,可见她身子何等虚弱?赵括心口一紧,靳韦却手中使劲,将他拉到了身边,附耳低声道:“可你却不太好。这三年,你一直未寻到蘼心果么?”
赵括摇了摇头。靳韦低叹道:“蘼心果早绝了迹,料你再寻也是徒劳。我当初琢磨了那套点穴自救之法,能教你撑上这三年,也算不容易了。生死都是天命……”他随手将赵括也一推,笑道:“长则半年,少则半月,你自己瞧着安排罢。”
靳韦喘着气,又对着吕盈伸出了双手,大声道:“吕盈,我要死了。中山国藏宝之地,我现在就告诉你。”吕盈听得一愣,这中山国藏宝的秘密,靳韦早就暗中告诉了她,她不知此刻他为何出此言,和月夕对视了一眼,仍是到了靳韦身边。
胡衍却侧过了身,留意倾听两人的对话。靳韦斜眼瞥见他的举动,心中冷笑,声音模模糊糊:“那中山国的藏宝之地,就在……”
胡衍听不到他后面的话,心中着急,不由自主又走近了两步,几乎站到了吕盈身边。靳韦嘿嘿一笑,高声道:“藏宝之地就在……”说着,一把便从吕盈头上拔过银簪,直朝胡衍的胸口扎去。
胡衍全部身心都在那“藏宝之地”四个字上,料不到靳韦此举竟是为了引他上前,取他性命。他猝不及防,眼看着银簪便要扎入他的腹胸。说时迟那时快,吕盈猛地将胡衍一推,自己力气衰竭,斜身挡到了靳韦面前,那锐利的银簪正从她右腹穿过。
吕盈身子一软便倒了下来,月夕冲上前来抱住了吕盈。靳韦怔愣半晌,松开了手,他不敢拔出银簪,反而怒声道:“你怎么又做这吃里扒外的事情?这个时候,还要护着这个范睢的细作。”
吕盈面色惨然,却仍微笑道:“靳大哥,你方才说你自己明白了,可其实还是看不透恩怨。可我也是……我也总想叫你看得开些。我们两个都这样固执,又有什么办法?”
靳韦“嘿嘿”惨笑着。胡衍远远站着,见吕盈在月夕怀里,右腹鲜血不断渗出,迅速染红了她的裙帕。他身子发抖,颤声道:“你……你们明晓得我是为……你为何还要救我?”
☆、38 西风吹袂去
吕盈勉强朝胡衍笑了笑,轻声道:“胡大哥,你虽然是应侯的人……可我却看得出来……”她小腹剧痛,身上全是冰寒,说一句话几乎便少一分力气。赵括见月夕心神恍惚,除了紧抱着吕盈,全然不知救助。他到了吕盈身边,伸手握住了她,将真气输入她的体内。
吕盈身上才有了些暖意,又道:“我瞧得出,你是真心爱护月儿,也是真心想舍下一切,带她离开邯郸,可惜……”她瞧了瞧两边赵括和月夕,叹了口气。
胡衍哂笑道:“你心里真是什么都清楚,难怪政儿小小年纪便能看穿人心,原来是娘胎里带来的本事。可你们如今这样……政儿可怎么办?”
吕盈微微一笑:“我正是替政儿着想,这才这样做的。”她拉住月夕,叹气道:“本来政儿能交托给月儿是最好。可我又怕她为了我的嘱托,似从前那样不得自由……所以,我便为政儿拿了一个主意。”
她低声对靳韦道:“靳大哥……胡大哥是虽受应候指派,想在我们身边查出宝藏的下落。可这三年来,他从未在我们身上使过任何手段。他对政儿、月儿,甚至赵将军的亲人,都是真心实意的照顾。也亏得有他,我们才撑过了这三年,你实在不该动念害他。”
靳韦靠在树上,呼吸十分急促,闻言半晌只轻哼了一声。
吕盈叹了口气,笑得甚是凄凉:“胡大哥,以武安君之能,早探出了你的身份,暗中告诉了我们。可月儿仍是决意留在你的身边,实在是要借你之力。照应马服君府上下。我从前心中厌恶你,后来又可怜你,你为了月儿。做了这么多事情,我们却不曾真心待过你。还瞒了你许多事情……”
胡衍哂笑不迭:“是我居心不良,自作自受。”他瞧向了月夕,恳声道:“赵姬,若我不是别有居心,你那时对我可会有半点……”
月夕却撇过了头,低声道:“胡大哥,对不住。”
胡衍苦笑了片晌,蹲了下来。推开了赵括,握住了吕盈的手,低声道:“多谢你一番直言,让我晓得了这些。”
吕盈反手握住了胡衍,有气无力道:“胡大哥,我实在是有事情要托付你,不晓得你可否能应承我?”
“你救了我的命,但凡我能做到,我自然应允你。”胡衍沉声答道。
“好,”吕盈望着靳韦。她的面容荧荧生辉,仿佛蒙上了一层光彩,“当初我许身靳大哥时。他就已将中山国宝藏的秘密,全部告诉了我。他心中向来只有两件要紧事:一是孝顺师父,爱惜月儿;一是为中山国复仇。他晓得应侯是为了图谋宝藏才留下他,早晚还是要与他反目,便嘱托我,一旦事出有变,我便要为他照抚好月儿和宝藏,以图中山国将来可以东山再起。所以这三年,我刻意不去寻靳大哥。是为了帮他看着月儿,也是为了保存这中山国宝藏的秘密。”
“靳大哥中了毒。便还同我说,这宝藏以后要交给政儿。叫他为中山国再做筹谋。可我实在不愿政儿似他爹爹一般……在我心中,政儿的性命,远比什么中山国,比那些金银珠宝要重要的多,”吕盈连喘了几口气,紧紧揪着胡衍的袖子,道,“胡大哥,如今我想将政儿托付给你……”
“将政儿托付给我?”胡衍没料到吕盈竟会这样安排,顿时惊诧不已。
“我和靳大哥马上就要死了,应侯自然认定这宝藏该着落在政儿身上,与其让他教人追杀谋害政儿,我不如将他交给你。我晓得你待他好,你看着他,又可对应侯交差,便可两全其美。即便秦军攻破邯郸,有你和应侯在,也能保得住政儿的性命……”她说到此处,一口气没上来,几乎晕死过去,可手仍是紧抓着胡衍不放。
胡衍心想若能如此向范睢交差,倒也是一举两得。可他又觉得事关重大,轻易不敢答应下来,心内正反复挣扎,抬眼却见月夕亦是目含哀求望着他,他立时明白,月夕想叫他先应承下来,圆了吕盈临死前的心愿再说。
他心中一软,微微点了点头。
靳韦勉强撑起了身子,在吕盈身上按了三个穴道,吕盈又缓缓醒转过来。她仍是大口大口地喘气,哀求胡衍:“胡大哥,我……”
胡衍不待她说完,立刻点头道:“你放心,我自当会为你照看政儿。”
吕盈大喜过望,又朝着靳韦望去,欲言又止。靳韦冷笑道:“就这样告诉他宝藏的下落,岂不是便宜了他?万一他取了宝藏便反悔加害政儿呢?”
胡衍亦猜出了吕盈是想以宝藏相赠,以谢自己为她抚育吕政,这本正中胡衍下怀。可靳韦这样不屑的神气,叫胡衍心中突地升起一股傲气,不愿教眼前众人小觑了自己。
胡衍不禁冷笑道:“你放心,便是没有宝藏,我也会抚养政儿成人,教他为人处事的道理,决不会叫他似你一般,为了这些身外之物送了性命。”
“哈哈……政儿是我的儿子,将来自然与我相像,”靳韦放声大笑,“我倒是要劝你,莫要似我一般,为了这些身外物送了性命。哎呀……索性你就改个名字叫“不韦”如何?”
他又如从前一般,不住对胡衍冷嘲热讽,突然听到月夕惊呼道:“吕盈,吕盈……”他顿时笑声一扼,低头望去,吕盈闭着眼睛,脸含微笑,神情甚是愉悦,靠在了月夕的肩上,无论月夕如何摇晃她,她都是不醒。
靳韦想去探吕盈的鼻息,那手刚到了吕盈身前,再不敢伸过去,怔怔呆了片刻,缩回了手来,笑道:“怎么你倒是比我先走了么?”他缓缓收敛了笑容,对着胡衍正色道:“你放心,若你真的为我们夫妻照顾好政儿。那宝藏早晚都是你的。你先拿这个去应付范睢一段时日……”他摸索着从手上抹下翡翠戒指,丢给了胡衍,又以目视月夕。似在恳求什么。
月夕抱着吕盈的尸身,眼中含泪光。却仍是对他颔首回应,似也暗暗答应了他什么。
靳韦又笑道:“你是个冲锋陷阵的将军,可别跟吕盈一样,哭哭啼啼的。太一生万物,万物归无极,咱们哪一个不是迟早要走这条路?”
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勉强抱起了吕盈,望着下面的中峰。长叹道:“死丫头,还记得这里未烧时的情形么?”
月夕坐在雪地上,哽咽着点了点头。
靳韦道:“我这一生,真正想做的,就是想回来云蒙山,回来过从前那样逍遥自在的日子。死丫头,可那里烧了,我始终是回不去了。”他强撑着,抱着吕盈走了两步,身上没了力气。跪在了地上,他笑抚着吕盈的脸:“你这样一个难得的好姑娘,都是被我连累了。这样罢。你陪着我呆在这云蒙山上,我再不骂你,再不赶你,再也不逼你做你不喜欢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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