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的神采,确然是太过相似,月夕心中黯然。她记得赵括说过,当初胡阳与他在北山同时落到了山坳里,胡阳还救了他一命。如今想来,大约胡阳是从赵括的脸上瞧见了自己的弟弟,兄弟情重,这才一念之仁,甘愿以蘼心果救了赵括一命。
“我大哥竟还救过你?”胡衍骇笑了两声,愈发愤怒,“可你仍是杀了他。”
“两国相争,其中又有多少无可奈何。”赵括苦笑道,“你要为你大哥复仇,是情理中事。只是卉姬原是你的嫂子,你真的决心不再同她相认了么?”
“她与我大哥成亲之前,我便已经外出学艺,她从来也不认得我。”胡衍叹道,“她也是被我大哥连累,才流落风尘。如今难得有异人公子肯照抚她,我何必再去惊扰她。”
赵括微微颔首,心中觉得胡衍此人,除了执着于杀兄之仇和月夕,对于其余的事情,他都甚是慷慨豁达。他凝目瞧着胡衍:“既然如此……月儿交给你,我也放心了。”他眼一闭,微微仰起了头。胡衍手臂一震,手中短剑便要刺入赵括的咽喉。
阿璃惊呼了一声,朝下扑去,将赵括带得偏离了剑锋,又将他扑倒在地。两人在雪地上打了几个圈,才站了起来。
阿璃一站起来,便指着胡衍怒斥道:“姓胡的,你要出尔反尔么?你明明答应了我们,咱们一起救了赵姬出来,赵姬归你,我同我大哥回齐国,你便再也不提杀兄之仇。这笔交易,你是不是都忘了?”
赵括竟会拿她做交易……
月夕在树上听得打了个寒噤,只觉全身酸软无力,四肢难动。她紧紧抓着树干,盯着下面三人,他们的话一句句清清楚楚的传入耳中,听胡衍冷笑道:“我只答应了去救赵姬,其他的,全是你自说自话,我可什么都没答应。”
“你这个无信小人……”阿璃气急,扬掌便要教训胡衍。胡衍侧身让过,将她的胳膊一抓一推,阿璃顿时便被推倒在了地上。她气急败坏,站起来又一挥双掌,朝胡衍拍去,胡衍冷笑道:“姓赵的,你再不管管你这个小妹子,我便替你管教了。”说着袖剑一扬,虚晃一招,便朝阿璃刺去。
赵括兜手一搂,将阿璃抱在了怀里,背转了身。胡衍本只是恫吓阿璃,短剑正要收回,可一见赵括便在眼前,背部空门大露。他想起杀兄之仇,又想起赵姬对这人矢志难忘,心中恨意又起,袖剑抖动,朝着赵括的心口狠狠地便要刺下去。
赵括将阿璃朝外一推,阿璃跌出了好几步,回身一瞧赵括命在旦夕,大叫道:“大哥……”
一条白色的身影从树上急纵而下,轻飘飘地挡在了赵括的身前。胡衍见到来人,袖剑已然收势不住,只得运力向右一偏,只将来人的左臂划破了一条深深的血痕。
“赵姬,你怎么……”
赵括听见胡衍的叫声,立刻转过身来,瞧见月夕站在自己身后,左臂的鲜血涔涔流下。可她却熟视无睹,一双眼只是冷清清地望着阿璃,冷声道:“你宁可自己死,也要护着她么?”
她望的是阿璃,问的却是赵括。
赵括盯住她的伤口,哂笑一声,点了点头。
月夕不住地冷笑,目光一转,笔直地望向赵括,一字一字冷冷说道:“可你却拿我去换你的性命。”
她说完这话,已然全身发颤,好似寒冷难禁。赵括突地心痛难忍,晓得她必有所误会,低声解释道:“月儿,不是这样,我决不会……”
“大哥,你别说。”阿璃大叫着,扑上去抱住了他,大声道,“你若说了,便什么力气都白费了。”
赵括身子一震,立刻收住了口。月夕冷冷地瞥了赵括与阿璃一眼,又转过身,对着胡衍道:“他答应了你什么?”
胡衍面色僵硬,苦笑不语。
“你要为你兄长胡阳报仇,天公地道。可你既然答应了因我而放过他,为何又要言而无信?莫非我不值得你信守承诺么?你又如何教我相信,你对我是一片诚意?”
胡衍没料到她竟然会这样问他,怔愣了半晌,全然不知如何回答。
月夕目光森森,瞧着他们三人。她伤口流出的鲜血,沿着袖子,一滴一滴地滴到雪地上,已经将雪地染得殷红一片,她却瞧也不瞧一眼。
伤口之痛,本就不算什么。可短短几句问话,眼前无人敢答,才叫她痛彻心骨。
月夕呆呆的站在地上,眼中全没了神采,茫然望着前方的大树。风一吹,树上落下了几片雪来,吹得月夕僵立着的身躯,又起了一阵颤抖。她冷凄凄地笑着,轻声道:“从今往后,我的事情,你们哪一个都不要来管。”
她揪着心口,跄踉地走了两步,听到身后脚步声响,赵括和胡衍又要跟来。她直起身,扬起头,冷声道:“你们谁都不要跟着。谁跟着来,我便杀了谁。”
她袖子一挥,身子凌空而起,身影在白雪山石间倏忽出没,极迅捷的向东北而去。
赵括怔立在雪地之中,见到白雪上的鲜血,便如滴滴红梅,一路朝东北而去。他想着月夕方才决绝的样子,怔愣了片晌,突然全身发起颤来,阿璃要来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他喃声道:“月儿,月儿……”
他一抬头,胡衍已经沿着血迹追去。他立刻也长身而起,跟随而去。可不过追了大约百来丈,那血迹便越来越少,间隔越来越远,终于不见了。
雪地茫茫,夜色深深。
月夕如惊鸿翩翩,消失在了雪林深处。赵括与胡衍立在雪中,放眼四顾,再也无法寻到她的去向。
☆、36 再见皆歔欷
月夕全身凉透,一心只想远离三人,在树间飞跃,朝着东北奔去。不晓得走了多远,忽然听到前面传来“咯吱咯吱”的走路声。她怕又是他们中一人,悄悄绕到一颗大树之后,缩身树丛之中,屏息凝望。
苍茫大地,乌云压顶,前面一名白发苍苍的矮个老头,在雪地中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
荒山野岭之间,迷离夜色中,这老人自北而来,全身竟带着一种凄惶,还有说不尽的孤单寂寞。
一身的寥落,一身的孤寂,那白发散乱,在寒风中飘零着。
月夕忽觉得那就是爷爷,来寻觅自己。她一阵激动,什么都不及多想,便从树后闪身出来,扑上去抱住了老头,恍惚叫道:“爷爷……”
“喂,喂……放开,放开,你弄到我的伤口了……”那老头乍被她抱住,唬了一跳,急着想要推开她。可月夕双手抱得紧,他进退不得;再听到她声音哽咽,连连叫自己“爷爷”,竟然心头一软,和声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他侧过身,用肩膀将月夕顶开了些,一瞧月夕的面容,似有些熟悉。仔细再看两眼,想起正是五年前一个要烧他胡子的刁蛮丫头,顿时吓得坐到了地上,大叫道:“怎么又是你这个死丫头?”
月夕低头一看,这老头似曾相识,身后背着一个药篓,原来是老掌柜旁边药铺里的,曾被她烧过胡子的陆老头。
陆老头想要躲开她,可双足陷在雪中,右臂不能动,再如何挣扎,也无法起身。
一时之间。月夕又好像瞧见爷爷躺在席榻上,被病痛折磨。她心乱如麻,正想铁了心不看。离这陆老头而去,忽然听到他“哎呦”两声。左手握住了右臂。
月夕回过神来,蹲下身去扶起了他,和声道:“陆老……陆爷爷,你怎么了?”
“你还叫我爷爷?”陆老头一惊,他不晓得月夕搞什么鬼,再瞧月夕的面色,似有些不太对劲,他吃过月夕的亏。自然不敢多嘴。
月夕扶着陆老头站起身子,又为他将身上的积雪拍去,甚至连他面上胡子上粘着的雪片,都一一抹去。陆老头见她亲善,讪讪道:“你这丫头……怎么又来云梦村了?你那个夫君呢?”
月夕低下了头,不愿说话,见到陆老头右手掌被一条黑色丝绸厚厚包裹。她讶声道:“陆爷爷,你的手怎么了?”
“唉……上山采药,摸到了一条正在冬眠的五步倒,被在手背上咬了一口。”陆老头想着一墙之隔的老掌柜好歹还有个阿牛夫妇帮衬。可自己却无子无女,耄耋之年,风雪封山。却仍要为生计奔波,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
月夕也记得当年陆老头同她说自己六十三了,如今时隔五年,他应该正是六十八,风霜磨砺,面容双手更显苍老。他虽不是爷爷,可身材白发,无一不似爷爷。
她心中恻然,眼眶一酸。可眼泪都似被冻住了一般,怎么也流不出来。
转眼间她见陆老头手上的黑色丝绸染了血污。几乎脱落,便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一条帕子。帮陆老头重新包裹好,一边问道:“五步倒的蛇毒发作极快,亏得你还晓得自救之法。”
“那是我运气好,被人救了。”
“是什么人?”月夕看着解下的黑绸,突然心中一跳。
“恰好有两个人跟着我一起上了山,见我被咬了,那男的动作快,立刻在我手上点了两下,又帮我把毒吸了出来,还指点他身边的女子采了草药,给我敷了。”陆老头叹气道,“可惜啊,好人不长命,那男的年纪轻轻,我看他指认草药,医术比老头我还好,却活不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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