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虽然她和伊兹密注定有缘无分,但她没有以一敌百的宏伟壮志,只是想拖延些许时间的话,肯定没问题的。
这次重新蹲下来是为了做最后的准备活动。先是娴熟地解开伊兹密湿哒哒的发辫——伊兹密藏东西的地方就跟他的性格一样,固执得不会轻易改变——她没费多大功夫就摸索到了那把熟悉的军刀,接着取出来,笨拙地编到自己的发辫里,扎好,直到外面看不出来内有乾坤为止。
最后,她硬着头皮用双手捧出石块凹处里的积水,仔细地洗去脸上残余的易容颜料,反复这个过程,没过多久便展露出真实面目来。
在离开前,她艰难地捧着伊兹密的手,在冰凉肌肤上落下浅浅的一个吻,也不管他听不听得到,小声地不停重复着叮嘱:
“安全以后,记得来救我。”
“记得救我。”
转念一想,她索性将片刻不离手的手表自腕部摘下来,给他扣上。
如果她回不来了,或许他会把这东西交给在埃及的姐姐。
是的,她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他于她有那么多次救命之恩,他是她第一次真正喜欢上的男人。
赖安哥哥啊,请原谅凯西,就让她任性一回吧。
——她能断然离开坐拥一切的他,骄傲地不去做增添光华的那朵小花。
——可她做不到抛下一无所有的他,让伤痕累累的他独自面对生命危险和威胁。
即使很可笑,即使很荒谬,即使很愚蠢,即使是徒劳……她也不想什么都不曾尝试,便只能默默地守着悲哀的结局哭泣。
她不愿用弱者的哀鸣换取怜悯。
无论成败,她都要保护他一回。
哪怕此时此刻的她因未知的危险而害怕得浑身都在发抖,也不会放弃。
103吉坦达修
自从事迹败露,叛逃出比泰多后,吉坦达修和乌利亚的日子就一直过得不好不坏。论起舒心程度自然不可能比得上在哈图萨斯作为第二继承人和国王亲姊时来得高,可到底是保住了一条命,还有不少忠心耿耿的手下卷带积年攒下的巨额私财浴血奋战也要誓死跟随他们。托这些人的福,仓皇逃窜的他们来到这过去看都看不上的冰天雪地的邻间小国暂时安了家,一鼓作气地憋着股狠劲戮掉措手不及的弱势本土王室,顺理成章地占起宫殿来。养尊处优的生活条件尽管打了折扣,却远没到入不敷出等难以容忍的地步。
要是懂得开源节流,做个小有财富的安稳小国之主不成问题。
按理说,这对谋逆失败的人而言,无疑是梦寐以求的侥幸。
然而对满怀怨愤的乌利亚而言,她要的才不是这种平凡无奇的生活。经受苦难都是暂时的:她总有一天能除掉碍眼的侄子伊兹密,将更适合坐那个位子的宝贝儿子吉坦达修捧上最尊贵的宝座。
仇恨这种情绪多年来一直支撑着他们坚持、驱动着他们前进,无形之中已经变成不可或缺的精神支柱了,绝无放弃执念、安于平稳生活的可能。
愧疚和赎罪……那是什么东西?
——开玩笑,他们之所以会过得如此落魄,遭遇这么多不幸的事情,都是痴心妄想地霸占着继承人身份的伊兹密的错!
他们蛰伏着,无时无刻不在留意伊兹密的动态,大多数钱财都丢着上头了。可恨他行事谨慎小心,饶是近年来环游诸国英名远扬,他们百般周折却始终遍寻不到他的身影,偶尔追在他背后获得些许蛛丝马迹亦无济于事。这次会率兵出山,还是因为他们的线人信誓旦旦地宣称伊兹密即将前来幼发拉底河中上游一带的村落寻人,吉坦达修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态出来放松放松,也算姑且一试,并不抱太大期望。
省得天天在家里听母亲千篇一律的念叨,耳朵都要长茧了。
他何尝不想亲手把可恶的弱鸡表弟撕成碎片?呸,偏偏满耳充斥的平民评价他的心腹大敌都是用‘温厚机敏、仁慈厚道、英明睿智’诸如此类的溢美之词,怎么可能让心气甚高的他不怄气。
跋山涉水、急匆匆地奔来这地,结果异动是看见了,只不过与那人口中的夸张描述要相距甚远——一家本地富商在追捕一名漂亮奴隶?
伊兹密坐骑的马毛都没摸见一根。
吉坦达修不禁嗤之以鼻。
果然不出所料,又是为骗赏赐而撒的弥天大谎,亏得母亲非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怂恿他来。
“分头去找,”来到三岔口时,他顺手用马鞭的手柄部位敲敲坐骑那粗壮的颈部,以粗矿洪亮的嗓音趾高气扬地下达着命令:“有情况就速速回来汇报。”
母亲真是昏了头了,但凡有点影影绰绰的响动就非小题大做一番不可。要知道伊兹密那小子虽然跟个女人一样懦弱,可凭对方阴险狡猾的程度,再怎么傻也不至于在这么恶劣的雨天来荒无人烟的山林河谷啊。换做是他,哪有放着舒适的豪华宫殿不呆非得出来淋雨受罪踩泥巴的。
话说回来,刚才那场滂沱大雨还真是惊心动魄,促进幼发拉底河汹涌满溢地奔腾不说,就连天地间仿佛都为之晃动,不会是神在发怒吧。
即使是暂时停歇的现在,天空中的乌云依旧密布不散,恐怕很快又要卷土重来。
还是快快撤退、顶多回去推脱委蛇敷衍一通的好,若是山崖崩塌、浊流的水位急速上升的话,被冲走的后果不堪设想。
吉坦达修百无聊赖地甩着鞭子,越是焦急越觉得时间过的缓慢,于是粗鲁地抽打着岩壁不耐烦地大声催促道:“怎么还没回来!”
深谙他凶暴脾气的部下们无奈地摇摇头,原本打算仔仔细细探查每一道滑溜溜的岩石缝的工作被迫草草结束,就在返回集合时,意外瞅见走另一条路的队友们早已回来,似乎是才没走几步便逮住了个意外收获——
好一个娇小玲珑,身材火爆的漂亮姑娘。
遗憾的是,她形容狼狈地很:湿淋淋的衣衫沾满泥泞,浅棕色的发也凌乱披散,纤细的双臂被士兵单手制在背后,逃脱不得,反倒是在挣动的时候徒劳地暴露出更多曼妙曲线。
“哈,要不是棕发,光看这双蓝眼睛,还以为是伊兹密那小子的王妃呢。你就是巴萨鲁要找的漂亮奴隶吗?”
吉坦达修没错过部下们看直了眼的呆愣神情,饶有兴致地调侃着,轻佻地用粗粝的鞭柄挑起少女小巧精致的下巴,强迫她与他对视。她似乎很害怕,大大的眼眸里酝酿着晶莹的泪珠,始终在眼眶里打转。
泪盈于睫的楚楚可怜。
虽然不懂这类文绉绉的形容词,吉坦达修也能隐约感觉到:更玄妙的是,眼前这姑娘有一种说不清的动人气质。
比起芊芊弱质,他更喜好美艳丰满。
倒是第一次遇见能完美融合这两者的女孩。
不过……
即便是在激烈地挣扎的过程中,她也没发出半点声音来,顶多是“啊、啊、啊”的单音。对他的疑问只惊慌失措地拼命摇头否认,并不出声作答。
“戚,竟然是哑巴吗。”吉坦达修察觉到这一点,顿时兴趣大减。在他看来,再丰满美丽的女人没了夜莺般动听的声音,充其量便仅仅算得上是个瑕疵品。想不到那张红润动人的唇只是摆设。“算了,一并带走。今天定然是逮不住伊兹密那该死的小崽子了,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都回去吧!”
如同拎兔子般不会吹灰之力,挣扎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他一把将轻盈柔软的她抓到马背上,也不管她会不会觉得难受,只当是寻常货物一样粗暴地横放着,双腿一夹马腹,自顾自地扭转马头打道回府。
“王子请等等,那一头还没搜查完毕啊——”由于无意中发现了那哑女,他们只走了小半就回来复命了。
“少罗嗦,给我跟上!”
被丢下的卫兵们早就习惯他的说风就是雨,闻命面面相觑一番,紧跟着翻身上马,连忙挥鞭跟了上去。
散了就散了吧,反正想找伊兹密王子复仇也不是这一年两年才开始的了,从开始的满怀期望到后来适应于搜寻的一无所获,他们的工作能力或许没有得到提高,心理素质却绝对突飞猛进。
倒是运气好能掳到个罕见的美人,等吉坦达修王子玩腻后说不定他们还有机会呢,比一无所获强多了,也比主人重振旗鼓的宏大目标来得现实。
无论如何,他们已经一条道上走到黑,再没回头路。平时嘀咕归嘀咕,好歹都盼着——有朝一日,说不定在莎瓦修卡女神的眷顾下,呃……拥有旺盛进取心、性情刚烈的吉坦达修王子真能成功翻身,取伊兹密尔代之呢?
凯西在一路上被颠得眼冒金星,鼻端不可避免地吸入近在咫尺的男人的汗臭,胃里像要被搅烂般恶心欲吐,更难受的是,她需要咬紧牙关、强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的同时,双手还要不留痕迹地捏住藏在发辫里的匕首,以免晃动时碰到吉坦达修被他怀疑上。
没把握在言辞间不露陷,就干脆什么都不说最保险。
哑巴也通常更容易令人卸下戒心。
在凯西快昏过去之前,吉坦达修总算到达了目的地。他那庞大壮硕的身躯分明像头粗蛮的小牛,背上还捆着柄乌沉的巨斧,动作却灵活得不可思议,只略一使劲便从容跃下马背,接着毫不怜香惜玉地揪着战利品的细嫩胳膊一拉一拽,大步迈着就往一处灰土砖砌成的民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