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白跑一趟,还要住这种破地方。”
吉坦达修用自以为小声的音量抱怨着,一字不差地落入凯西的耳中。
他们的大本营自然不可能在此地,是心急火燎盼着尽早看到结果的乌利亚花钱临时从当地居民处租来的简陋住所。
休整一番,明天上路。
凯西努力忽略掉上臂快被捏断般的剧痛,作出副不知所措的茫然模样,磕磕盼盼地跟在他身边。
“噢噢噢,我儿吉坦达修啊,你此行可曾见到可恨的伊兹密?”
才刚踹开门,一名披着纯黑面纱而看不清面容的女性便迎了上来。凯西偷偷瞥她一眼,只觉得抛开其他不说,光是身材方面,就知道小牛犊般的吉坦达修是随了谁了。
吉坦达修嚷嚷着:“什么也没有!喏,就这个哑女奴隶。”
说着他随意把手里的凯西往屋里一丢,她险险稳住差点随着惯性栽倒的身躯,乖巧地坐了下来。
没有人捆着她,也没有人抓着她。
谁都知道这猎物绝对跑不掉。
失望透顶的乌利亚只扫了凯西一眼,凭她的眼界自是没把这打扮狼藉不堪、身份低丨贱的奴隶放在心上,兀自抱着她的命根子准备开始千篇一律的说教。然而才起了个话头,就被吉坦达修不厌其烦挥手地打断:“母亲,我要饿死了!”
持续奔波大半天又失望而归,他早就饥肠辘辘了,哪有心思哄乌利亚。
乌利亚一听这话赶紧颐指气使地吩咐被他们租赁了地方的居民:“还不快点端酒和食物来?”
虽然这群外国人态度恶劣、杀气腾腾,不像是善类。但看在出手阔绰打赏大方的份上,这些朴实的居民倒是不以为意,忍让着,老老实实地就把他们储存库里最好的酒食毕恭毕敬地送了上来。
不管是品质还是味道都肯定比不上乌拉鲁特国内的进贡,不过聊胜于无。大口嚼着肉,几碗酒液下肚,吃得满嘴油光的吉坦达修紧拧的眉头也舒缓不少,对真心疼*自己的母亲和颜悦色多了。为宽抚情绪不佳的乌利亚 ,他解释说:“我已经派人去四周勘察了,如果伊兹密那小子在,一定能找到他。”
不待乌利亚回答,他往后一仰,鼻子里哼了一声继续说:“他不过是个靠士兵保护的懦夫,哪里像我。这些年来我在深山老林里锻炼身心,无论哪方面都比他强太多了。母亲你等着,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机会一来,比泰多帝国将属于我!”
说大话总是有煽动性的,尤其是黄汤下肚之后,同坐狭窄厅房里的将领们也轰然叫好,齐声喊着:“你太英明了,吉坦达修王子!”
凯西:……呸!就他们也配抢伊兹密的东西。
乌利亚欣慰地点点头:“噢噢我儿啊,母亲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在有生之年亲眼看着你登上宝座,当上比泰多王。”
吉坦达修打了个酒嗝,“呐,我们尽快回城策划新的计划吧。那个混账东西,我非要把他劈成两半不可。”
错了,更大的心愿分明是实现那个荒唐的王太后梦。
凯西默默坐在一旁,竭力克制着想用看臆想症患者的目光盯着他们的冲动,安分地啃着分配给她的小面包、偶尔抿上一口清水,面无表情地暗自腹诽:吉坦达修这惨不忍睹的用餐礼仪一定不是跟伊兹密的同一个老师学的。
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伊兹密不需要刻意注重自己仪态,哪怕是随意的一个姿势,都浑然天成地透出被长期浸透到骨子里的优雅风流。
……有一个优秀的母亲做榜样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啊!
装模作样靠本事,个人修养提气质。
瞧瞧乌利亚,再瞧瞧瑟碧尔,两厢一对比,在前者演技精湛的情况下或许还看不太出来,不过从后代的教养身上就得到完全体现了。
但凡是长了眼睛的人都会选伊兹密而不是一头鲁莽野蛮的熊。
凯西一想起他那浓重腥臭的体味就不寒而栗。
也不知道,伊兹密现在究竟脱险了吗?
凯西心不在焉地听着豆大的雨点拍击在屋顶的闷响,如今身处敌营,她再也无能为力,只能在这里徒劳无功地担忧了。
外面一片漆黑,应该是黑夜了吧?
都怪她太弱小,想保护一个人而已,为达成这个目的需要付出的代价却大到要把自己给搭进去。
希望他获救后,会记得来找她。
而她也会尽最大本领自救,不惜一切代价都要保全自己,逃离魔掌。
也不知过了多久,凯西腿都要坐麻了,最后唤回神游天外的她的是乌利亚似乎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你要是喜欢玩,母亲也不阻止你。但明天就要回国了,潜伏在这里有被驻兵发现的危险,别把她留到第二天。”
喝得醉醺醺、脸涨得跟猪肝一样红的吉坦达修一伸手就掳过被这话的言下之意给吓得血色尽失的凯西,满口应承:“放心吧母亲,等我用完了,保证把她处理得干净,不会留到第二天带在路上碍事的。”
乌利亚笑着点点头:“那就好,随时记得你是要成大事的人。”
“那我先带她去睡了。”
醉态毕露的将领们也嘻嘻哈哈地大着胆子乱七八糟地调侃他几句:“王子要是不满意,就交给我们处理啊!”“祝王子尽兴!”
他们从没想过要避讳毫无反抗能力的凯西,先前肆无忌惮地在她面前透露机密也是同样的道理。
不是基于信任,而是清楚她从落到他们手里的那一刻起,就倒霉地注定活不长。
况且在他们眼里,凯西只是个卑丨贱的女奴,一个任人蹂躏的玩意。能在死之前伺候身份尊贵的未来比泰多王,说到底也是她的荣幸。
在没人注意到的角落,凯西攥紧了衣袍遮掩下拳头。
回到最里头的房间里,房门拴好后,吉坦达修眯着醉眼打量她一番后,嫌她一身污泥啃起来没意思,推搡她先去隔间净身。等褪尽垢污的凯西亭亭玉立地裹着一条单薄的被单羞涩地垂眸站在他面前时,吉坦达修失态地站了起来,心头一时竟然掠过抹莫名的后悔。
没想到这么漂亮。
今晚就把她杀掉的话好像太可惜了。
要不,麻烦点就麻烦点,把她一起带回去吧?
反正只是个女人而已。
迷迷糊糊地把这绝色美人压倒在床上,自忖武艺高强的吉坦达修没把那点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反抗和挣扎放在眼里,连她乱挥的胳膊都懒得理会,自顾自地一边凑近了那截白皙细嫩得跟凝脂似的脖颈细嗅,一边想要剥掉那碍事的被单——
忽然,情迷意乱的他猛地停下了动作。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是这一股味道……嗯。奇怪,是在哪里闻过?”
无意识地嘟囔着,他紧锁眉头,更用力地深深往里吸了口气,当那冰肌玉骨渗出的淡淡馨香扑入鼻翼,钻进他混沌的大脑,渐渐闹腾着想唤起遥远的记忆。
甜甜的木香……
这是、这是,伊兹密最*的昂贵得堪比黄金的乳香!
恢复些许清醒的意识惊醒过来,吉坦达修夹杂着血丝的眼珠子瞪得老大,他惊骇地想要扼住身下人纤细的脖颈、厉声质问她与伊兹密的关系,却已经为时已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质问的话语还没来得及出口,他对这世界上最后印象就是自喉咙处传来的令人痛不欲生的锐痛,殷红滚烫的鲜血飞溅在雪白的床单上,喷涌而出的血液有些被呛进肺部,明明大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死死瞪着身下少女那双冰蓝眸子里清晰倒映着的、自己扭曲的五官,狰狞得透着股前所未有的惊恐绝望的样子。
他做梦也想不到——
他亲手掳来的是会悄无声息地夺走自己性命的死神。
从此再多的野心与恶意都跟他再无关系。
一同破灭的,还有乌利亚的太后梦。
被全力挥出锋利的军刀整齐地切断两侧颈动脉和喉管,遭到这种重创,就算是身强体壮的成年男子,从□熏心到彻底断气也只需要十多秒时间。
冷静地扯开无力地掐在自己脖颈处的大手,凯西把匕首重新折叠好塞入发辫里,艰难地从轰然倒塌压在她身上的——仍然汨汨淌着热血的尸体下挪出来。接着,她目着一张脸,用抖得跟筛糠一样的手将床单麻利地撕成一条条的,首尾相连,捆成近十米长的布条。
触目惊心的血迹已经开始在她手上凝固,她忙碌着,顾不上擦掉它。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人在她面前死去。
也是她第一次亲手杀人。
在拼尽全身力量挥出自卫的那一刀时,她从没像那一刻一样清醒——虽然害怕,却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如果时光倒流,她还知道自己还是会这样做。
她很清楚——
他如果不死,她就会死。
而且,他还会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一样,一直盯着伊兹密,恨不得食其骨啖其肉。
如果这罪孽势必要折磨她的良心,成为萦绕梦中挥之不去的梦魇,她会甘之如饴地背负。
将布条的一头严实地捆在手臂粗窗栏上,另一头任它垂下——凄雨绵绵,底下是峭壁,峭壁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可她知道那是汹涌澎湃的幼发拉底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