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连几日,不停的有人往潇湘馆送东西来给黛玉看,或是锦衾绣被,或是钗环首饰,再不就是各色器皿,不无富贵喜气,精巧珍贵,都说是老太太、太太们给林姑娘置办的嫁妆。
黛玉一例都是淡淡的,让她看就看,既不欢喜,也不厌烦,仿佛那些东西和她全没关系。
紫鹃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这林姑娘未免也超然了吧?
话说有钱未必万能,没钱就万万不能,也是适用于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啊!
北静王是名符其实的高富帅没错,林姑娘嫁过去也必定吃穿不愁,可比女人心更难测的,就是男人的心,他若爱你之时,就是多情郎君,千好万好,若是情爱淡了,极有可能立时变作世上最冷酷的人!
金钱虽然庸俗,却永远不会背叛你。
所以,至今紫鹃对那个疑团仍未释然,那就是为什么两代公候之家,堂堂巡盐御史,竟然除了祖籍的百十亩田地,一些古玩字画,和少得可怜的银钱之外,竟然再没有遗产留给独生女儿?
偏这个问题,跟林姑娘提了几次,她都兴致乏乏的模样,但紫鹃看得出来,她的眼神复杂,话语闪避,未必心底就没有丝毫疑问。
只不过,正如舍身嫁入王府,林姑娘当时还小,固然不懂,如今不想再细究往事,也是念着贾家人的恩情,尤其是外祖母风烛残年,不想万一真有何隐情,白白伤了她老人家的心。
紫鹃能够理解黛玉的善良和孝心,只不过她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啊,如果真有那笔遗产,就算不马上要回来,也决不能任由贾琏夫妇随意挥霍处置!
紫鹃心里藏着这桩心事,正好就一个机会送上门来。
这一天,王熙凤又打发了丫鬟丰儿,给黛玉送来绣样,说是让姑娘挑一挑,喜欢什么款式花色,好绣那些帐围幔子什么的。
另外,还给紫鹃捎了一句话,说是她的卖身契找出来了,二奶奶让亲自取去。
尽管自己是穿越过来的,可身子是紫鹃的,这事玩笑不得,只要还是荣国府的奴才一天,就没法子理直气壮,手脚自由地说话做事呢!
于是紫鹃也不敢怠慢,忙将潇湘馆的事交待了春纤,匆匆跟着丰儿到凤姐这边来了。
到了凤姐跟前,紫鹃先恭恭敬敬请了安,又说姑娘感激二奶奶前前后后的张罗,今后妆奁的东西不必送来看了,只老太太、太太并二奶奶做主就好。
凤姐递给紫鹃一只盒子,示意她打开来,里头果然躺着一页黄纸,文字手印还都清晰,正是紫鹃的卖身契。
紫鹃忙紧紧的抱定,又给凤姐叩了个头,说多谢二奶奶的恩典。
凤姐忙扶了起来,挽了紫鹃的手,不无伤感地说:“我最后受这一礼,今后你再不是奴才了,这偌大的府里头,要说够细心,够伶俐的人,也数不着几个,你仍愿意服侍林妹妹,是再好不过了,我和老太太、太太都记在心里呢。”
听凤姐说到这里,紫鹃也故作真切地叹了口气,趁机顺着她的话头:“姑娘何尝不记着奶奶?这些年虽有老太太、太太疼这,到底吃穿用度都是奶奶照料,就是早年林姑老爷去世,也是琏二爷大老远的,陪着林姑娘奔丧,料理后事,打点遗产。姑娘说了,这些年倒是二爷二奶奶,对她照顾得最多,今后她走了,留在这里的东西,还承望二爷二奶奶看着,或者不多时,还回来取,还望二爷二奶奶莫嫌麻烦。”
她这话故意说得半真半假,闪烁其词,只听得凤姐心头打鼓,又不敢敞开了问明,只得强笑着答应:“你让林妹妹只管放心,我知道她最是恋旧的,潇湘馆里的东西我保管一件不动,只等她归宁还住那里。”
紫鹃毕竟有些吃不准,也就笑了笑说:“如此我先代姑娘谢二奶奶了。”
她估摸着,自己这一番敲山震虎,加上林姑娘准王妃的身份,如果贾琏夫妇真吞没了林海的遗产,料想也该从此收手,再不敢胡乱挥霍,只等将一切摸清楚了,寻个机会,给它彻底的弄回来!
平儿送走了紫鹃,回到房中,见凤姐犹自发愣,知道还为了刚才的那番话,十分担心,望了望里外人,便坐到凤姐身边,叫了声奶奶,又将她推了一把。
凤姐如梦初醒,见是平儿,两肩一垮,伸手轻拍胸脯,又横了她一眼:“小蹄子,吓人呢?”
平儿又是疼惜,又是无奈地摇头看她:“我倒不吓人,可刚才紫鹃的话,奶奶倒是听出点儿味道了没有?”
听平儿也说这话,凤姐忙将她再往身边拉了拉,低声问:“连你也听出来了?真怪事了,林姑老爷都死了这么多年,也没听林妹妹提过什么遗产,这会子突然又弯弯折折地提了,平儿你说,到底是我们多心了,还是林妹妹当真知道些什么?”
平儿“嗐”了一声,将凤姐的手拖过来,合在掌中,语重心长地劝她:“别管多心不多心,这事原本就是二爷做得差了,不该起贪心藏了林姑娘的东西,还是趁着林姑娘尚未出阁,交还了给她吧?省得将来再被问起,彼此尴尬不说,还得罪了北静王爷。”
她这一番话在情在理,凤姐纵然精明胆大,也难免惊惧,又在内心苦苦挣扎了一会,终于向平儿道出实情:“唉,不独你二爷,我也犯了糊涂,那东西里头有一注钱,一年前被我放出去了,说定了两年的期,这会子就算想还,也暂时要不回来了。”
平儿大惊失色,直直地瞪着凤姐,吓得说话都不流畅了:“什么?奶奶竟,竟拿林姑娘的东西放,放——”
她原本想说“放债”,到底心头害怕,硬是不敢说出来,只能和凤姐两个对坐叹气。
熬了半晌,又听凤姐恨恨地抱怨:“我是挪了一些儿,到底是用在府里头,又或是钱生钱,比不了你二爷,弄了多少出去,讨好那些个媳妇粉头哩!”
平儿默然无语,尽管她埋怨贾琏夫妇胆大妄为,又同情黛玉蒙在鼓里,奈何她是凤姐的陪房丫头,自小就感情亲厚,眼下除了替这二位主子担心,着实也是无能为力。
正文 57
宝钗归家探望薛蟠,本想小住三五日就回荣国府,没想到薛姨妈因先前过于焦虑,如今儿子的官司了结,骤然大悲大喜,竟病倒了。
内宅女眷只有夏金桂和秋菱,一个只管泼悍,另一个则一味受气,都不得力,宝钗只好暂住下来,服侍薛姨妈饮食汤药,这一呆就是半月有余,薛姨妈才慢慢地大好了。
待宝钗回到贾府,方才得知黛玉要嫁北静王的消息,固然为她高兴,却又恐宝玉为了黛玉即将出阁,而再犯痴病,又听袭人偷偷告知,早在林姑娘议亲之时,他就已经在老太太和老爷跟前,大闹过一回了。
宝钗更加忧虑,又不好直接问他,担心更撩起宝玉的心病,只暗中仔细观察。
令她感到宽慰的是,大婚日子将近,宝玉竟也没有再闹出什么事,只在独处时,或背了自己,听他似笑非笑,自言自语,说什么“林妹妹嫁了北静王,总算不糟蹋”的话,神色间有些恍惚痴迷,但他平日时有如此,倒也没有什么大异样,宝钗这才放了心。
因黛玉行将出嫁,姐妹们多有不舍的,纷纷到潇湘馆探望,李纨、探春、惜春、史湘云
几个都陆续来过了。
宝钗一向为人稳重世故,跟黛玉纵有心结,也有情分,想到她嫁入王府之后,再要见上一面,只恐不易,大观园里的姊妹们各自花落别家,往日饮酒踏雪寻梅,饮酒联诗,种种欢乐,都如风流云散,不禁也感慨万千,终于在回到贾府的第三日,也往黛玉处来了。
到了潇湘馆,迎上来的是春纤,说林姑娘正在沐浴,紫鹃姐姐服侍着,二奶奶且稍坐片刻,说着将宝钗引入黛玉的书房。
坐定奉茶之后,宝钗让春纤自忙去,不必在跟前伺候。
春纤知道她一贯为人大度随和,也不和她拘束,便说了声二奶奶有事唤我,先行告退了。
宝钗自进入潇湘馆起,就觉得各处大不一样,原本黛玉这里,是大观园内最幽雅清静的所在,如今已十分不同。
比如这书房,浅碧色的茜纱窗上,已贴上了大红色的喜庆窗花,书案上的一对梅瓶,也用红绸结上,原本常见的清荷、秀菊,都换作了芍药牡丹。
望着瓶中一红一紫两朵盛放的牡丹,触动了宝钗的心事,思绪不禁渐渐飘远。
记得两年前宝玉生日,和众姊妹在怡红院开私夜宴,玩擎花签,行酒令的游戏。
当时自己抽中的,正是一支“牡丹”,签词是“艳冠群芳”,众姊妹还取笑说,她才配做这花中之王的。
宝钗素有青云之志,当初正是为了参选宫中赞善一职,才来到这繁华的京城,与宝玉、黛玉相遇。
她只道凭着自己的容貌、才情,必定能够雀屏中选,自此皇恩浩荡,尊荣富贵,前途比之元春,或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想到薛家家道已大不如前,加之兄长打点不力,居然落选,并因此留在了荣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