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所谓道:“反正近儿书太医当是没什么机会能见着皇上,我不担心。”
书太医整张脸都是皱的,张了张嘴又闭上,几回反复,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开口道:“听闻一个叫笙歌的死在战场上了,都说那姑娘是皇上特意赏赐给渊王爷的,皇上本就龙颜不悦。最近战事又连番败北,皇上怒得只差要临阵换将军了。这些流言都传到太医院了……”
柴房太过封闭,这般大事我竟是不知。
李渊一年少便混迹在战场上,师从前南朝名将,虽算不上百战百胜,可绝对是个常胜将军,行军领兵南朝绝无人可比,他如何会连番败北,其中不得不思量。还有地方闹事亦是在东南,离李渊一扎营的边陲不远,倘若李淳风有心,稍加猜度,李渊一处境险恶。
“书太医可听说王爷为何战事吃紧?”我试探着问话。
书太医一向不掺和这些争斗,这回因着我难免漏了句话,我不肯定他还愿不愿意多说一句。
“我一个太医,从哪里知道这么多。”
果然,书太医决口不再提,只顾着埋头拾掇药箱,动手在缺脚椅子上艰难地写着药方子。有孕在身,很多药都不能沾,书太医写得仔细,生怕下头的人去抓药一时疏忽错了眼,再伤着我。
待书太医收拾好离开,我用上轻身功夫,凑到门窗出查看外头的守卫。大门口和左右两边的窗外分别守着两名守卫,至于上头,不是吃了一次亏的柊叶安排的,自然是空缺的。
本以为,最多有明妃一事平日里叨扰着,不想府外动静这般大。那日明妃说眼前这回危机,我还以为说的是笙歌,想着不过是个赏赐的没名分的丫头,算不了大事。但一联系李渊一那边战事,多小的火星都能燎原。
塞了枕头到被子里,装成在睡的模样。
我矮身移到门窗的死角下,等着护卫每隔一盏茶功夫的隔窗查看过去,慢慢挪到柱子旁,便要顺势而上。
长廊那头竟是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步子很快,我不是一个犹豫,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前,护卫忙着施礼道:“参见太妃。”
太妃没理,直接下令:“开门。”
我迅速闪身回去,窜进被窝里,抽出枕头,望着紧锁的窗棂,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酸梅子,装作在愣神。
作者有话要说:
☆、明月青瓦(二)
太妃慢慢抬手,良辰将门关上,落进来的满室阳光全被关在了外头,屋子阴阴凉凉的。
我本想呆着不动,无奈太妃耐性太好,只站在那里看我,不言不语的,有些渗人,只得装作回神,起身屈膝施礼道:“参见太妃。”
太妃似乎是盯着什么在瞧,被惊扰着了回神,扫了我一眼,没什么神情的;脸,却能觉得有股子气恼酝酿在里头。高高端着架子,仿佛是倘若泄了情绪,她整个扛着的东西也就轰塌了。
暗自轻叹了声,顺着她四处观望的视线四处瞧了瞧,我端了笑道:“太妃见谅,寒舍粗鄙……”
过去将那张勉强能坐的缺脚的椅子搬过去,“勉强坐坐。”
太妃无可无不可,高高在上般地落座,端着架子道:“王妃在柴房也住了些时日了,可想好了要出去?”
“太妃关的人,自然凭太妃做主。”
我一颗心慢慢往下沉,太妃坐惯了高位,竟是主动松了口,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而她无能为力,面上笑得不动声色。
太妃沉了脸,语气硬邦邦地道:“王妃虽困守在柴房,可哀家相信王妃有自个儿的法子知晓外头发生之事,又何必仗着得势,故作姿态。”
“太妃有话不妨直说。”
我确实不懂她是怎么个意思。
太妃将头偏向一边,沉默良久,开口道:“笙歌死在战场上了,本一个戏子,出不了什么大事,可摊上兵败,皇帝有心借题发挥,要一柄追究。原兵败,当派兵增援,皇帝……皇帝却还分了兵力出去,平定东南地方动乱,东南边陲战事更是……渊儿出事,渊王府也得不着好。”
她调转回头,硬声硬气的,“你要为阜家翻案,也要依靠渊王府,渊儿出事,你也不能翻案,总要有点付出才行。”
“李淳风说了什么?”
我总算明白了太妃的话,定是李淳风从宫里传了话出来,向她施压,才让她不得不来见我。明明是求我之言,她也说得这般端着姿态。
太妃也不绕弯子,直说道:“皇帝要你进宫。他只有你呆在宫里,战场上的渊儿才会有紧迫感,能不遗余力对敌。”
“将军出征,家眷留守帝都,他还是不放心么?”
我不由得冷笑,李淳风素来是凡事总想得完全之人,我还道他是当了皇帝,转了性子,竟能让李渊一领亲兵出征,还轻易应了我的要求,派柊叶再领五千精兵前往东南边陲,到底还是藏了后手。
“他倒是愿意赌我在王爷心中的位置。”
太妃显然对我这话颇为不满,横了我一眼,冷冷道:“你是渊儿的王妃,理当以渊王府为先。”
我真是被她气笑了,这人明显是知道我与唐远离是清白,偏生因着莫名对我存的敌意,硬是是非不分将我关在柴房半月有余。如今又施舍了我天大恩惠似地,我若不答应,反倒是十恶不赦了。
“你还敢不答应不成!”我不过是稍稍顿了会儿,漏了点嗤笑,被太妃看了去,她像是被踩着了痛脚顿时暴跳如雷,横眉冷对。
“当年,若不是你爹威逼胁迫,哀家也不至于与陆沉生离,更不会沦落到这般局面。哀家不计前嫌,你反倒蹬鼻子上脸。”
太妃又气又恼,失了仪态,开始口不择言,三下五除二地说了当年那点往事,一张精致的脸,气得绯红。
我爹对先帝一向愚忠,我信他会听从先帝担起说亲一事,可至于威胁陆家和余家一事,我爹定是不会做的。他素来教导我要与人为善,不得凭仗任何欺凌他人。不过,陆沉听来实在耳熟,费了点心思才终于想起来,我曾听我爹提过一字半句,陆沉好似就是陆心源陆大哥的爹。
瞧着太妃很不能吃了我的模样,我亦是无奈,问道:“陆沉可是当年独霸帝都一方的棉布世家陆家长子,后来忽然举家迁往江南的?”
太妃不欲多言,只斜睨着看我道:“你去是不去?”
“我能不去么?”
我哼声笑道,“太妃也说了,要为阜家翻案,我可还依仗着渊王府,倘若渊王府倒了,我当如何是好。”
“你最好是清楚这一点。”太妃冷冷丢了一句,款款行至门边,伸手拉开门,让一早候在外头的凉风和冬野进来,吩咐道,“带王妃回主院,好生伺候着,有一点差错,王府的规矩,你们也知道,不用哀家多言。”
凉风和冬野颔首施礼,齐声应了:“是。”
太妃侧身,上下扫了我一眼,嫌弃道:“回主院好生养几日,刻意不吃东西,弄得面黄肌瘦的,传扬出去,旁人还道是渊王府亏待你。”
“亏待倒是不曾,只平日里闲着住住柴房罢了。”我示意冬野将地上的床铺给收拾了,淡淡地笑,揄挪着道。
太妃哼了一声,唤上良辰,款款而去,如何的端庄淑德。
回了院子。
李谦安一早候在了那里,估摸着是听到脚步声马上跑出来,然后见着我的身影,刹那停住步子,冷着张小脸,背着手,语气冷冷地道:“知道回来了,我还以为那么早就要为阜家尽孝了呢。”
这话说得,旁人听了定是觉得如何大逆不道。
我缓缓走过去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笑道:“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迟些一块儿用膳吧。”
李谦安扁了扁嘴道:“柴房不好住吧。”
“恩,不好住。”
我点头,让凉风扶着进屋。近日里开始孕吐,时常觉得不舒服,柴房里的吃食总也是看明妃的心情,还真没吃什么东西,不愿搭理我的书太医都看不下去开口凶我了。
凉风扶我去躺床上休息,闭了眼,脑中却是忍不住分析眼前的局面,纷纷扰扰的,太过凌乱,理不出头绪来。
李谦安蹲在我床前的脚踏上,依旧扁着嘴,我睁开眼看他,那嘴上似乎都能挂一个小酒壶了,他低声道:“我求过太妃了,她说她知道你与唐远离没什么,关你是做给明妃看的,若不是你想着设计明妃,也不至于自己栽了进去。你既然出来了,明妃那儿,太妃自会盯着。”
小孩儿伸了手盖在我眼睛上,“睡你的吧,都丑死了。”
我轻声笑,闭眼装睡,不觉间也就真的睡着了,再睁眼,李谦安还趴在我床头,一双眼睛睁得老大,看着我,一错不错的。见我醒了,偏转过头去,尴尬地咳了几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去聚餐,回来很晚,更新也晚了~~~
☆、明月青瓦(三)
九月十五,辰时,才出了日头,张公公就带着口谕过来领人。太妃传膳,一大家子围在厅里,独独缺了清乐公主,众人皆是保持着缄默,想来是有些日子了。
太妃让下人给张公公上了茶,赐了座,手上筷子也没搁下,只淡淡道:“公公可有事在身?王妃近来身子不适,难能吃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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