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侬站在边儿上脱衣服,人家害羞,有点躲着她,和龄是大大咧咧的,她捧了把水洒在安侬身上,笑眯眯道:“往日没注意,你的胸可以啊——”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安侬捂住了嘴,“快别浑说一气了,我只当你现下里愁烦着仪嘉帝姬要寻事呢,怎么知道你忘性这般大,活该要倒霉!”
和龄被说得蔫蔫儿的,她心想自己大约是真的摊上事儿了,正默默谋划着出路,没成想她没事儿,安侬倒祸从天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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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景仁宫里,樊贵妃回去后越想越坐卧难安,钱嬷嬷屏退左右呵腰道:“娘娘,喝杯茶降降火气。”
樊氏心烦地推开茶盅,尖利的护甲在紫檀木的桌面上一下下划拉着,发出钝钝的刺耳的声响,听得人难过极了。
“实在是等不得了!”她冷不丁站了起来,一头钗环碰撞,围着地心转了转道:“那叫和龄的丫头,她那张面孔本宫想起来就心慌。”留着她,自己就时刻感受到威胁!
“这...”钱嬷嬷从善如流,立马道:“娘娘您别慌神,她能同您有几分神似那是她的福气。”
樊贵妃听了这话,不停转圈的脚猛然定下来,她通身一震,视线透过隔扇窗望向这片富丽的景仁宫,须臾,不以为然道:“嬷嬷这话差了,她不像我。”
薛贵妃曼声说着,拔下了发髻上的簪子,她拨了拨沉香描金炉里烧成灰烬的香屑,话意里暗含了几分讥讽,“与其说像我,倒不如说...她像良妃妹妹。”
“主子!”这话是怎么说,怎么想到这一茬儿去了?钱嬷嬷惊弓之鸟似的,拔脚就推开隔扇门向外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才放下心来。
当年谋害良妃娘娘的事按说是没人知晓的,不久前却无端叫皇后听到了风声,竟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与她。
她们主子惊吓得夜夜都睡不好,连皇上都起了猜疑,一连好几日不曾踏足景仁宫。
这事情好容易才平息下去,可再不能出任何差错儿了。
“主子,这世上恁多事,还不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皇后娘娘她知道了又如何,您只管把皇上一颗心拢住了,皇后娘娘又没有证据,她再往您身上泼脏水只要皇上不信,就没人敢在背后说三道四!”
宫里头起的那起子流言樊贵妃是有耳闻的,为此不知暗下里支使万鹤楼处置了多少人,她渐渐安心下来,只要手里头捏着东厂,她就有底牌。萧氏算什么?她不过是比她们姊妹早入宫罢了,偏她是皇后她只能是贵妃,她怎么肯甘心?
钱嬷嬷见主子的情绪没那么起伏了,便又双手托着把茶盅呈了上去,“奴婢伺候娘娘用茶。”
樊贵妃伸手接过了,揭开茶盖儿吹了吹,这茶叶是庐山云雾,泡茶的水是御用玉泉山的水,打眼一瞧碧幽幽的茶汤好似格外喜人。
钱嬷嬷不失时机地道:“放眼整个宫里,皇上对主子您的宠爱有谁能及?就这玉泉山的水,大老远送进宫里头来,除了乾清宫和储秀宫老太后用,再就是您了,独一份儿。”
虽她这样说,樊贵妃美丽的眉目间却依旧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淡淡忧愁。
她之所以高兴不起来,还是因为心里明镜儿似的。当年皇上钟爱的本就不是她,后来是良妃死了,她们姊妹面相肖似,皇上才把那份恩宠延续到她身上来。
说到底,当年如若不铤而走险走了那一步,就没有这十来年的宠冠后宫!
樊贵妃喝茶的手抖了一抖,呷了口茶汤便搁下了,这时外头响起小太监的唱喏声,“万公公到——”
“宣进来罢。”
万鹤楼进门后瞧见的并不是方才樊贵妃那副不安的模样了,她斜斜歪在美人榻上,钱嬷嬷在一旁打着扇儿,一派安逸之色。
他只敢睃了一眼便跪下行礼,“奴婢给娘娘请安。”
樊贵妃对万鹤楼还算是和颜悦色,她微抬了手指,护甲折射出一道儿亮光,恰映照在万鹤楼脸上,“起吧。”
一时站毕,万鹤楼拿过一旁美人锤在樊贵妃腿边蹲下来,他手上捶着,嘴里嗓音细细道:“才几日不见,娘娘越发的明艳动人了,若是皇上此刻见着,只怕接下来几日便都离不了娘娘您了… …”
做太监的嘴巴甜是练出来的,樊贵妃纵然当年是倾国倾城貌,可如今这都徐娘半老的年纪了,也只剩下一副空架子罢了,褪下这身华美的服饰,她所剩的不过是森森然冒着黑烟的白骨。
万鹤楼能有如今靠的全是樊贵妃,他得靠着她,依顺她,才能在司礼监和东厂督主的位置上坐得长久,坐得安稳,坐得叫人无话可说。
樊贵妃又听他逗趣儿说了一番话,掩着红唇笑了一阵,抬指点在他额间,“你这滑头,什么话都敢在本宫跟前说。”
万鹤楼把首垂得更低了,唇角却有笑意。
忽听樊氏轻咳一声,他心想是有事交代与自己,否则不会无缘无故突然把他召进来。
边儿上,钱嬷嬷接收到主子的暗示便低了低身,朝万督主嘀嘀咕咕几句,话毕道:“督主您明白了?”
万鹤楼焉有不懂的道理,他只是诧异,不觉出口道:“这回这个,竟真与良妃娘娘极为相似么?”
甫一听见“良妃”,樊贵妃的眉头就打了个结,她挥了挥手突然不耐烦起来,“罗唣个什么,只管照本宫说的去做便是!”
“是是是,奴婢多嘴了。”
万鹤楼抬手就在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抬脸时仍旧心有余悸,起身道:“奴婢这就去办!”
☆、乍风雨
说是立马就去办,实则真正施排起来还需要时间。
万鹤楼出了景仁宫,甫一走出宫门便挺直了腰板子。这皇宫里头,除了在老太后、皇上皇后和樊贵妃跟前他是折了腰的奴才像,别的地儿那都是挺腰子的主。
樊贵妃对目前在坤宁宫那形容肖似良妃的丫头忌惮如斯,引起了万鹤楼的好奇。
他走在深长悠久的甬道里头,不由得想起曾经皇上是把寻找良妃膝下六皇子和淳则帝姬的差事兜到自己头上的,那时候他受命于樊氏,哪里肯用心去找,少不得马马虎虎遮掩过去,因此,才闹出后来的失踪事件。
这皇家的事儿,一旦和鬼神沾上边儿那就得打住,不作兴说这些神神叨叨耸人听闻的,皇帝纵然想不通其中缘由,却也无计可施。
只有万鹤楼当时毕竟是全权负责这事儿的,他多少知道一些,但也不详尽。
原本良妃薨了,樊贵妃的意思是要他将六皇子同淳则帝姬一举除之而后快,没成想后来叫良妃跟前的德太监把两个孩子给带出去了。
这德太监在江湖上有些门道,万鹤楼稍耽搁了几日就彻底失去了他的消息。唯有一点却至今都能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保证——六皇子,哪怕是淳则帝姬,这两个尚在人世间,只是流落到了何处就不得而知了。
思想起那些个陈年旧事,连如今坐稳东厂心狠手辣的万鹤楼都免不了露出一丝怅然。
其实良妃娘娘人是不错的,待底下人又好,最重要是皇上喜欢她活泼,宠得不行,皇帝心情一好,连带着底下当差的人也过得轻松。
进了司礼监,今日的票拟早堆叠在那里。万鹤楼在案前坐下,他固然忌惮樊贵妃,可樊贵妃同皇上比起来孰轻孰重还是很分明的。
他提起朱笔本预备只看一会子票拟,孰料时间过得飞快,等小太监弓着腰进来掌灯的时候他才愕然地抬头。
得,今儿是不能去坤宁宫拿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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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因万鹤楼这里耽搁了,和龄和安侬才又安然过了一晚上。
和龄在安侬看来整个儿一没心没肺,临睡前呢,她还瞧见她盘着腿坐在床头数钱。
其实是安侬看差了,和龄先头倒真有数钱的意思,只不过她日常当的差事不容易捞油水,目前存下的那点子银钱拿手掂一掂就知道分量了,压根儿不值得她数。
和龄把枕头下那张纸摸了出来,室内昏暗,幽幽冥冥的烛火像盗墓人开凿古墓时透出的微光,她就着这光线木木地看着纸上的名字。
直过了好一会儿,才把纸头折叠起来仔细地重新塞回枕头下,一点儿也没察觉出泊熹白日里动过她的东西。
对过床上安侬把脑袋从帐子里伸出来,她生怕被蚊子叮着,快速道:“别数了,等回头你在宫里头当值的年头同我差不多了再数不迟。”又拿眼睛瞟瞟桌上的烛台,蜡烛芯子燃出了黑黑的一条,火光更微弱了,她的脸越发不清晰,努努嘴打了个哈气道:“吹了罢,明儿个还要早起呢。”
和龄比安侬后头来,分个先后,理应是她去吹蜡烛。
她倒也不嫌麻烦,跳下床扑到桌边对着蜡烛就是一顿吹,“呼”的一声,烛火被吹歪了,屋子里顷刻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就在烛火灭了之后,屋顶上猛然砸下一记炸雷,那轰隆隆的翻滚声儿一路砸出了坤宁宫,紧接着“噼噼啪啪”的雨点子接踵而至,屋顶上瓦片和着雨珠的拍打不住的响,远远近近不一会儿便笼罩在一片突然而降的倾盆大雨之中。
和龄定在桌子前半晌儿没动,她伸手一摸后背,只觉凉飕飕的,披在背上的头发也被风吹得飞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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