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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相,不要走/良相如此多娇 (碧晴)


  “真的吗?”
  “师父何时骗过你?”他的神色坦荡如常,不像有半分隐瞒的样子。我心头最后一丝一缕也尽数散去,喜笑颜开地吞下元宵,竟觉得口中品到了前所未有的香甜。原来,书蓉方才说那什么男人的感觉还是很有道理的。
  “傻嫣儿,”他轻点我的鼻子,道:“这等飞醋你也吃得,还说自己不傻?”
  飞醋……我的耳根子蓦然一热,连带面颊都隐隐烧烫起来。怎么今天一个两个的都说我傻?裴少卿说我傻也就罢了,为何连师父也说我傻……
  我忙低头喝汤,不料一口汤水蓦然呛在喉头,咳不上来咽不下去,憋得我头晕眼花耳鸣,只得捂着胸口猛咳起来。
  师父忙倒上一杯水递给我,笑道:“慢慢吃,没人同你抢。”
  我一面顺气,一面默默地腹诽:谁说没人同我抢,外头一大群女人惦记着师父,还有不惜放□段倒贴上门的。虽说近水楼台,但我怎能没有危机意识?若是一个不留神师父给旁的女人抢去,往后哭都来不及。
  我讪讪一笑,转移话题道:“师父,奏请吏部改革官制一事,自你退隐以来便一直搁置,徒儿是不是要再上一封奏折敲打敲打皇上?”
  先帝在位时,曾采用分化事权的方式以集中皇权,并推行恩荫制度,将官员举荐人才的权利无限制放大。如此一来,不仅官职不断增加,官府机构臃肿庞大,财政支出亦随之增加,致使国库空虚,形成积贫局面。此外,官员贪赃枉法、大肆兼并土地、苛捐杂税等问题亦日益凸显。
  师父出任吏部尚书后,便着手推行官僚制度改革,试图简化机构,轻徭薄役。改革虽小有成效,却因触及某些人(比如王国师= =#)的既得利益而遭致反对,一度停滞不前。世人纷纷猜测,师父是因此而辞官归隐。
  他摇头,不紧不慢道:“不用,此事毕竟牵连甚广,不能急于一时,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须知道,从古至今改革之事最忌操之过急,要循序渐进慢慢来,方才有可能成功。”
  我正想继续追问,忽然,外头传来了小喜子那贱兮兮的声音:“我呸,不长眼的东西!喜公公我奉太后之命前来通传懿旨,你们连我都敢拦,难道是活腻了吗?”
  管家为难道:“老爷和小姐正在说话,吩咐了谁都不得前去打扰。喜公公不如随小人去大厅喝口茶歇息片刻,小人再去为您通报。”
  我打开门,道:“何事吵闹?”管家见我出来,立即默默退到一旁。
  小喜子狗腿跑过来,笑嘻嘻道:“奴才给扶大人请安,奴才是来传太后懿旨的。”
  师父果真料事如神,太后必然要插手遴选后妃之事,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想来外戚党见这差使落到我头上,担心立了别人家的姑娘,他们多年的苦心经营便一朝白费,这才委实有些坐不住了。
  我瞪他,佯装恼怒道:“小喜子,这才几个时辰不见你的胆子便长得这么肥了,竟然跑到我门上来耍威风?”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小喜子忙不迭解释:“只是眼下太后正在宫里等着奴才回去复命,奴才这才心急了些。”
  “不知太后有何吩咐?”师父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负手而立,气度雍容。
  见了师父,小喜子恭敬地低下头,道:“太后有旨,请二位大人今夜酉时三刻往宫中一聚。”
  “师父也要去?”我心下略觉奇怪,抬眼将师父望了一眼。他却依然是一派云淡风轻的神情,仿佛丝毫不觉意外。
  “是的。”
  师父颔首,道:“喜公公,劳驾回禀太后,我师徒二人定当准时出席。”
  ***
  酉时,月上柳梢,暮色四合,藏青色的天幕上繁星点点,仿若宝石点缀其上。今日是十五,夜市比往常更加热闹,京城街上人来人往,谈笑风生,一团欢喜繁华之景。
  今夜,师父的打扮不似往常那般随性,如墨的乌发用羊脂玉冠束起,一袭绛紫色锦袍愈发衬得他身形挺拔颀秀,一如江南紫竹。他本就肤白如玉、明眸皓齿,配上这锦衣玉带,举手投足间平添了几分雍容娴雅,少了几分翩然出尘。
  见过他身披官袍的模样,方知何为当朝一品,放眼天下,只怕再没有人能像他那般将“绛紫”诠释得淋漓尽致。我一瞬不瞬地将他望着,依然为这一刻的惊艳而心折。
  师父以白衣入仕,凭借经世之才在官场里沉浮,终于坐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纵使是出生微末,我却觉得他比任何人都担得起“王孙贵胄”这四个字。
  他正与管家说话,似是觉察到了我的目光,蓦地抬头向我看来。视线相触,我恍然意识到方才的打量太过放肆,不由面上一烫,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慌乱。
  他缓步走到我身边,柔声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我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师父,你当真要坐马车去吗?不如我们改乘软轿罢?”
  我问这话并非我不愿坐马车,而是因为师父。他素来不喜马车的颠簸摇晃之感,轻则眩晕,重则呕吐。乘软轿虽然慢些,但如今他身体虚弱,更要小心才是。
  “眼下酉时已过,乘软轿只怕会误了时辰,还是赴宴要紧。”他踏上马车,向我伸出手来,微笑道:“嫣儿,来。”
  我只得握着师父的手乖乖地爬上马车,坐定后,将软垫放到他身后,道:“师父,靠着软垫罢,会舒服些的。我吩咐书蓉燃了宁神香,不知有没有效。”
  “没关系,路上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不用担心。”他轻拍我的手让我安心,顺势靠上软垫,闭上眼睛假寐养神。
  大约是真的不舒服,一路上他什么话都没有说,气息也是时急时缓的。我几次想与他说话,发现他的面色愈发苍白,而双颊却渐渐浮上一抹不正常的嫣红,眉宇间偶有隐忍之色一闪而过。
  我挨过去,小声说:“师父,你若是觉得不舒服,就靠在徒儿身上吧。”语毕,将身子侧向他,看了看自己的肩膀示意他靠过来。
  他稍稍一愣,睁开眼,摇头道:“不用。”
  我轻扯他的衣袖,固执地拍了拍肩膀,“师父……”
  见我如此坚持,他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微微一笑,倒也不再推辞,轻轻地将头靠在我肩上,继续闭目养神。我将纱帘掀起来,复取来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问道:“师父,这样可觉得好些?”
  师父轻“嗯”了一声,虽未睁眼,但眉梢眼角却满是清浅如水的笑意。
  博山鎏金香炉内,清芬淡雅的宁神香无声地燃烧,熏得满室烟斜雾横。
  师父的身上有一股独属于他的清新气味,熟悉而亲切,自打幼时他将我抱回相府的那一日起,这种味道便深深地铭刻进我的心底,魂牵梦萦了许多年。如今再闻,仿佛比记忆中多三分药草香味。分明极浅淡,我却觉得比宁神香更加浓烈。
  我僵着身子不太敢动,一来生怕惊扰了他,二来他与我靠得极近,只要稍有动作,我的唇便会贴上他的额头。我小心翼翼地侧目望去,他轻阖着双眼,长如羽扇的睫毛轻轻颤动,薄唇微微抿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
  师父在笑?他是……喜欢这样吗?
  书蓉说,男人可分为明骚与闷骚两类,前者热情奔放、心口如一,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教人一目了然。而后者虽表面上含蓄内敛,做事沉稳有度,实则内心感性而狂野。
  莫非,师父他……竟是后者?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使得我的心口砰砰直跳,隐约间,似有一把火从耳根后一路烧上了面颊。我伸手抚了抚烧烫的脸颊,心中不禁又懊悔起来。
  在我心目中,师父一直是世上最美好的人,似天边流云溪畔风,任人倾慕,任人景仰,可远观却不可亵渎。方才我竟会这样想他,真是色迷了心窍、鬼摸了脑袋,大逆不道啊大逆不道!
  我偷偷地望了他一眼,所幸他并未有所察觉,遂忙不迭收敛心神,专心致志地摇着手里的扇子。
  相府所在的鸿鹄街距离皇城并不算太远,却因道路不平整而行得颇为艰难。马车一路颠簸,便是我都有些吃不住,想来师父必然很不好受。
  我朝车帘外望了望,不满地嘀咕道:“直通皇城的路竟然坑坑洼洼的,若是有外邦使臣来觐见,岂非丢了我朝颜面。师父,徒儿明日请奏皇上拨款修缮,好吗?”
  “修,是该修,不过不是现在。近几年国库空虚,国家财政入不敷出,朝廷拨给工部的预算也是一年少过一年,但凡城池之修浚、土木之缮葺、工匠之程式都要靠这笔预算。江南大旱尚未解决,银两自然要用在刀口上。嫣儿,你身为一国之相,怎可以个人喜恶为标准?为师怎么教你的?”这话说完,他的呼吸变得微有些紊乱,面上却喜怒难辨,也不知是身体不适还是对我生气。
  我垂下脑袋,小声说:“师父说过,为官之道,应想百姓之所想,急百姓之所急。”
  “切记。”
  师父虽已归隐,却已然心系天下苍生。
  我心悦诚服道:“徒儿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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