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究竟去了何处?他是否身体不适?抑或是途中迷路?该不是遇到什么危险吧?一时间,无数种可能充斥着我的思绪,堪堪使得我心乱如麻。
正当我忧虑之际,忽听身后有人唤我:“扶嫣。”
我回过头,只见裴少卿负手静立在树下。
满目枝头粉花如绣,花瓣款款而落,飘雪般的随风飞扬,有三两点落在他的肩头,却被他伸手轻轻抚落。
“皇上?”我惊奇道:“您怎么也出来了?”
他走过来,居高临下地审视我,反问道:“你呢?你为什么出来?”
高大的身躯将我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窒息感压顶而来。我登时有些呼吸困难,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伸出胳膊挡在我俩之间,道:“微臣、微臣是出来找师父的。”
裴少卿步步紧逼,又上前一步,顺势捉住我的手腕道:“那,找到了吗?”
被他这般近距离地注视着,我只觉浑身上下万般不自在。本打算挣开他的钳制,奈何他的力道委实很大,无论我怎么使劲都无济于事,只得笑道:“还没有。”
他意味不明地微微笑了笑,话锋一转,面色一沉道:“朕问你,你方才说你终生不嫁,是真还是假?”
我干巴巴地笑道:“在皇上和太后面前,微臣绝不敢有所欺瞒。”
他沉声道:“为什么?别再告诉朕,你是因为要孝敬你师父。这话骗骗母后也就罢了,还骗不了朕。”
“……微臣说的都是实话。”
“扶嫣,你是不是已经有心仪的人了?”
我怔了怔,摇头道:“没有。”
裴少卿却对我的话恍若未闻,紧拧了眉尖,道:“你说,是不是沈洛?还是太医院的李太医?该不会是……”
“当然不是!”我啼笑皆非,打断他,道:“微臣与沈大人乃是君子之交,绝无男女之情。至于李太医……微臣同他说过的话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又怎会心仪他?皇上,微臣真的没有意中人,您别乱猜了。”
他沉默不语,目光将我牢牢锁住,仿佛在研判我所说是真是假。半晌,似是下了天大决心,一字一句与我道:“好,我相信你。既然你没有意中人……那便嫁给我罢,我立你为妃。至于姜誉,我本想为他指一门好婚事,既然他不愿我便也不勉强。我会派人照顾他,请天下最好的医者医治他,我保证他可以过上他想要的生活,闲云野鹤,衣食无忧。小嫣,我虽不能给你后位,却能许你独一无二的荣宠……你、你这是什么表情,有这么惊悚吗!”
我登时就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大惊失色道:“你你你说什么?”
难道是逗我玩儿?
但转念一想,自我认识裴少卿以来,还不曾见过他如此一本正经的模样,该、该不是来真的吧?
“耳朵不好使么?”他瞪我一眼,道:“横竖你已经十八了,旁的女子在你这个年龄连孩子都有了。即便你不愿意,过不了多久母后也会为你指婚,你以为姜誉还能像从前那样替你推得一干二净么?”
我疑惑道:“你说,师父替我拒绝过太后的指婚?”
“当然,没有十次也有八次。”顿了顿,他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道:“与其嫁给素不相识的人,还不如嫁给我。你我彼此熟悉,我也不会亏待于你,你……看如何?”
“……”
☆、11直道相思了无益(1)
我呆愣当场,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是在向我求婚= =#……第一反应竟是四下张望此处可还有别人,他是不是认错人了,还是这话其实不是对我说的。
“扶嫣,我跟你说话,你在看哪里!”他微微恼了,黑亮的眸中仿佛闪烁着几许细碎的怒意,手中的力道再重三分。我被他捏得痛极,不由倒抽一口冷气,道:“皇上金口玉言,这种玩笑开不得。”
“你……喂,我的样子像是在开玩笑吗!”
不像。
他这人虽毒舌缺德,时常以打击我为乐趣,但我却很清楚,每每他自称“我”而非“朕”时,通常是正正经经吐露心意的时候。
然而,这个冲击来得太过突然,简直比天无棱天地合还要令人难以置信,我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全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勉力想了想,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可、可是你的意中人,不该是那画中的黄衣女子吗?”
“……你真的假的?那画中女子不是旁人,正是你啊!”
我难以置信道:“我?”
“不错,正是你。那年春分,父皇和龙图阁大学士来国子监视察,夫子举行了一场斗诗斗画会。你于十步之内在纨扇上题了一首诗,父皇读后龙颜大悦,对你大为赞赏。当时我拔下斗画组的头筹,你央我为你作画,题上你所作之诗,那幅画便是当时所画。只是后来你便将此事抛诸脑后,这幅画便也一直由我保管。”
想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裴少卿面色阴沉道:“你……竟然不记得了?”
“我……”我动了动唇,试图说些什么来缓和眼下这颇为剑拔弩张的气愤。话到嘴边,却听他轻哼一声,又道:“你可知道,现在所有人都要我娶王清婉,我母后恨不得今晚就把她塞到龙榻上,好像我根本不是她的儿子,只不过是她用以维护王氏地位的工具。我也知道,身为帝王必然要牺牲很多,但我怎么都不愿意勉强自己的心。那王清婉再美再好,她终究不是我想要的。
“我对母后说,要我立王清婉为后也不是不可以,前提条件是必须同时册你为皇贵妃,她起初不答应,我再三恳求,不知花了多少力气、多少工夫才将她说动。可是你呢?你给了我什么样的答案,你竟当着众人的面说你甘愿终生不嫁……好一个终生不嫁!”
我听得目瞪口呆,便是长了十个脑袋,我也决计想不到事情的原委竟是如此这般复杂。如此看来,倒也不难解释今日他种种反常的表现。
忽的,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在苍白的月色下显得格外寡淡薄凉。只听他似真似假道:“扶嫣,你可知,方才你说那话时,我真恨不得撕了你。”
我心下一惊,吞了口口水,道:“皇上,冲动是魔鬼,您千万要冷静!”
“冷静?”他挑眉,“好,那你回答我,你应是不应?”
“我……”我不禁语塞,我自然不可能进宫为妃,并非我多么讨厌裴少卿,只不过我早已打定主意,永远都要陪在师父身边。
若是换做平时,我早已直截了当告诉他了,可眼下这情形,且不提裴少卿不会相信,即便他会相信……借我三个胆子我也不敢直说,怕他一时冲动当真把我给撕了!
我心中记挂师父,再这般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不知为何,我竟鬼使神差地想到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心中掂量许久,我赔笑说:“皇上,您放开我先,这宫中人多眼杂,若是教人看见了只怕又要说闲话。微臣脸皮厚不怕人说,但堕了皇上的威名便不好了。那个,微臣……微臣要去找师父了,您快回未央殿罢,别教太后和群臣久等……”话罢,再次试图挣开他的钳制,仍是未果。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脸上怒火乍起,“难道我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
我忙道:“皇上息怒,微臣不敢……”话未说完,却被他一把揽入怀中。
他使劲抱住我,仿佛在宣泄什么,双臂像是铜墙铁壁将我牢牢圈禁。不论我再怎么使劲挣扎,依然无法逃离他的怀抱。
我艰难道:“皇上,微臣要憋死了!”奈何这话重复了三遍,裴少卿仍是丝毫不为所动,我只得无奈地放弃挣扎。
他不再说话,一言不发地紧紧抱着我。
轻风柔缓,携来几许清幽沁人的芳香。往来宫人皆是低眉顺目,很自觉地退避到一旁。一时间,偌大的御花园变得寂寂无人,时光仿佛在此刻静止。
不知过了多久,兴许只有一眨眼的功夫,兴许有一盏茶那么长的光景。他的唇轻轻地贴上我的耳畔,微微扎人的下巴在脸颊上来来回摩挲。半晌之后,声音蓦然变得柔弱春风,说:“傻小嫣,你怎么这么傻?我以为你我朝夕相对那么久,你应当能明白我的心意。五年了,我一直没有选后纳妃,你当我真的是在相党和外戚党之间摇摆不定吗?”
不是吗?我讷讷道:“那为什么?”
他依稀是轻声笑了笑,湿热的气息拂过肌肤,“因为你啊……”
夜色依旧明媚,月光如水般流泻,满园春红不知忧愁地绽放。
透过裴少卿的肩,我不期然望见师父站在不远处的花丛旁,正静静地看向我们这边。
一抹清冷苍凉的月色沾染他的衣襟,像是谁的轻声叹息。月下,他的肌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被清冷的月光淡淡地笼罩着,飘渺出尘,宛若瑶台仙人。
我心下一刺,喃喃唤了声,“师父……”
裴少卿的身子猛地颤了颤,愈发用力地搂住我,迫得我几欲窒息。“小嫣,现在抱着你的人是我,我不许再想别的男人……你师父也不行!”他的语意低沉而炽热,竟使我的心没由来地疼了一下,想要张口说话,奈何喉头如同被人扼住那般,半个字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