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坐在案前,对着奏折入定,心下很是惆怅。在外面看见沈湄和师父郎情妾意我难受,回到房中对着左边一堆奏折右边一堆画卷我更糟心。┭┮﹏┭┮
我招了招手,书蓉立马跑过来,“小姐,您有何吩咐?”
我问道:“书蓉,沈太医何时来的?她跟师傅聊了多久?”
书蓉想了想,如实道:“大约是辰时,小姐刚出门没多久沈太医便来了。来了之后,除了煎药便是与老爷说话谈心。”
“这么早?!”我烦躁地站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怎么都觉得心头像有一把邪火在烧,怒道:“都怪太医院不用上朝闲得慌,她镇日里没事做便往相府里跑,明日我便奏请皇上,往后太医院一个都不能少。集!体!上!朝!”
书蓉忙不迭斟上一杯清茶递来,贴心道:“小姐,喝口茶清清火。”
我接过茶猛灌一口,说:“沈洛也真是的!人道长兄如父,锦衣卫的确事务繁忙,但他也不能不管他妹妹吧。你说,一个大姑娘家怎能不知矜持为何物?”
书蓉道:“小姐别气,不妨听奴婢一言。那沈太医来得再怎么勤快,她始终是外人。她对老爷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出来,老爷是何等的锦心绣口,怎能不明白?嘴上不说,心里却像明镜似的。若他对沈太医有意,沈太医早已进了相府的门了,何必还要等到现在。”
也有道理。转念一想,我又说:“可……不是有那句话吗?水滴石穿,日久生情。”
书蓉不以为意地摇头,道:“日久生情这话是对女人说的,对男人可不同。男人讲究的,那是感觉,感觉!感觉这回事,有就是有,没有的话,便是朝夕相对也不会有,勉强不来。沈太医若是有戏,早几年前就有戏了,她现在没戏,以后也绝不会有戏。”顿了顿,谄媚地笑道:“小姐放心,老爷他呀,还是您一个人的,谁也抢不走。”
师父还是我一个人的……
我眼前一亮,立即转怒为喜:“此话当真?”
“那还能有假。”
“可我分明看见,方才师父与她在御花园中对饮谈心,好像很投缘的样子。”
“那是两码事。小姐你想,老爷他素来温文尔雅,待人礼数周全,沈太医就算对他有那什么意思,但俗话说上门皆是客,她到底是来为老爷医病的,老爷怎么也不好对她太冷淡嘛。”
我思量一瞬,深以为然地点头,道:“书蓉,你怎么懂这么多?”
书蓉撇撇嘴,道:“奴婢的生母是勾栏院里的花娘,见过的男人有如恒河沙数,男人的心思她自是一清二楚。八岁以前我都在够勾栏院里生活,自小耳濡目染,想不懂也不成。”
嗯,这种事果然要从娃娃抓起!
听她这么一开解,我的心也安定了几分,便挥手让她退下,打算处理公文和裴少卿选老婆的事。
我随手翻了几卷画像,个个温婉端庄,养在深闺,无一人在朝为官,显然不是裴少卿口中所说的那个迷糊闯祸、胆大包天、不知天高地厚的心上人。
说起女官,便不得不提我朝曾出过的一位女帝——裴少卿的祖母裴慕雪。这位女帝登基后,另设女子恩科,女中巾帼亦可入仕经纶天下。自那以后,朝中女性官员所占比例大幅上升,到如今,满朝文武之中女官已有百余人,其中更不乏少年有为者,年仅十八者至少有二十人。
我既不是万事皆知的大罗神仙,又不是裴少卿肚子里的蛔虫,如何猜得出他心尖上藏着这二十人中的哪一个?他自己不说也就罢了,还非让小喜子严守秘密。分明简单明了的一件事,偏生要搞得如此复杂。
他令堂的!
这臭小子分明是故意刁难!他就是看我不顺眼,变着法子整我,教我不痛快!我竟还有真那么一瞬的功夫以为他心上人或许是我,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我悲愤难当,使劲拍了一掌桌子——哎哟,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谁惹你生气了?”
我眼泪花花地抬起头,见师父手提食盒翩翩然站在门外,身姿颀秀,皎如明月。心中顿时晴朗了许多,烦躁阴霾亦随之一扫而空,不由嗫嚅道:“师父……”
他将食盒放在桌上,一撩衣袍坐在我身旁,道:“可是上朝碰到什么烦心事?来,跟为师说说罢。”
师父心明眼亮,这满桌子凌乱的画卷想必瞒不过他的慧眼,我只好避轻就重道:“师父,今日徒儿奏请皇上及早选妃立后,以正乾坤。谁知皇上却将此事全权交由徒儿负责,还拨了一堆秀女画卷给我看,让我看完向他汇报。可……哪有丞相为皇上选妃的道理,皇上这分明是与徒儿为难……”
“不用担心。”师父随手取过画卷展开看了看,微笑对我道:“此事很快会有人接手。”听语意似有十足的把握。
我疑惑道:“为什么?”
“早在皇上登基之初,外戚党便一直想将王氏女子送进宫为后,以巩固王氏在朝中的地位,却始终未能如愿。近年来,不断有人奏请皇上选妃立后,皇上非但不予理睬,有时甚至龙颜大怒,大加斥责。如今你开了头,皇上命你负责此事,本就于礼不合,试问外戚党怎会放弃如此天赐良机?”
经他这么一点拨,我顿觉茅塞顿开醍醐灌顶,转念一想,道:“既然圣旨已下,外戚党若是想要扳回一城,那便只能请王太后主持局面。师父的意思,难不成要接手选妃事宜的人,将会是王太后?”
“不错。”师父赞赏地点头:“嫣儿很聪明。”
他抬眸望向窗外,目光忽的变得深邃悠远,透窗而入的阳光将他的睫毛映出一片淡淡的阴影。秀挺的鼻梁下,唇畔浮起一抹从所未有过的薄凉寡淡的笑意,教我心下莫名一惊,却是转瞬即逝。我眨了眨眼,却见他依然笑得如从前般温柔浅淡。
我定了定心神,道:“既然王太后都出面了,难道当真如他们所愿立王氏女子为后?外戚党权倾朝野,若是再立为后,岂非更加横行,更加目中无人?话说回来,皇上已经有意中人了啊……”
师父挑眉,微微有些诧异道:“你如何知道的?”
“今日下朝后皇上召见我,给我看了一幅画像。他告诉徒儿,画中女子乃是他心上人,可他却死活不说那女子究竟是何人,只说与他自幼相识,年方二九,在朝为官。徒儿猜不到便去问小喜子,谁知皇上自己不说,也不让小喜子说。”我咬了咬笔杆,愤恨道:“这不是欺负人吗?”
师父缄默半晌,淡淡道:“皇上喜欢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最终立了谁。身为帝王,心系江山社稷与天下万民,注定不可能有纯粹的爱。所谓帝王之爱,有多少能当真?又能维持多久?”
我思忖一瞬,点头道:“师父言之有理。”
☆、8我如星辰君如月(3)
“好啦,先别想那么多,”他将食盒打开,取出瓷碗和调羹放到我面前,眼底的笑意柔若春风,“方才你没吃多少多东西,来尝尝为师的手艺。”
我望着面前这碗热腾腾的赤豆元宵,感动得无所适从,压着颤抖的声音道:“这赤豆元宵……是师父亲手做的?”
师父点了点头,抿唇淡笑道:“这几日闲在家无所事事,便跟着伙房学学厨艺,打发打发时间。为师知道你喜欢吃甜食,不过这是为师第一次下厨,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人道姜誉乃是风姿卓绝的一代名相,指点江山朝堂阔论,不知令多少人心折。如今为你洗手做羹汤,扶嫣啊扶嫣,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合,自然合!”我强忍住泪流满面的冲动,道:“很好吃,很好吃!”
“你还没吃呢,怎么知道很好?”
我端着碗举着调羹,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迟疑着不知该从哪里下手。“只要是师父做的,无论什么都是很好很好的!”
师父失笑道:“真是傻孩子。”
傻孩子……
是啊,师父一直将我当做孩子,那么沈湄呢?难道沈湄在他心里才是真正的女人吗?眼前再次浮现出他二人对坐品茗、浅笑清谈画面,我的手微微一顿,心口抽了一下,再怎么香甜软糯的赤豆元宵吃到嘴里都变得索然无味。
我闷着脑袋,小声嘀咕道:“师父,徒儿不傻,也不是孩子。徒儿今年都十八了。”
他伸手,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发,“莫说你才十八,即便有朝一日你白发苍苍、步履蹒跚,在师父眼里你也还是孩子。”
果然……
这话说得很窝心,可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一句话送到唇畔打了个圈又咽了回去,既想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答案。想忍,奈何怎么都忍不住,终究是问了出来:“那……沈太医呢?师父是将她当做孩子,还是……女人?”问完,又暗自懊恼不已,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师父先是一愣,继而眸光一沉,很快便明白我的意思,无奈道:“嫣儿,你想到哪里去了,为师与沈太医之间清清白白,日月可鉴。她是沈洛的妹妹,沈洛是我的学生,你说我将她当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