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遵旨。”我爬起来,慢吞吞地挪到他身边。
他随意取过一卷画像展开,微微扬起下巴示意我看。
我盯着那画仔细地研究了半晌,凭心而论道:“平章政事的孙女?嗯,家世够格,长得算是也是甜美可人,乖巧伶俐。不过……看她耳骨单薄、耳垂瘦小,似乎无大福大德之相。皇上若是喜欢她,宠姬当得,母仪天下就差了些!”
“宠姬当得?说得倒挺中肯。”他凉凉道,便换了一卷。
我说:“这个额高鼻挺、颧骨高突,此类女人多善妒多疑,典型的悍妇妒妻,微臣记得隋文帝后独孤氏便是这脸型。皇上若是娶她为后,只怕此生就别想要三宫六院了!”
他神色稍霁,又换了一卷。
“鼻梁无肉、尖削露骨,这个分明长了一张潘金莲的脸,此类女人心横无情又命硬克夫,为了皇上龙体安康着想,最好不娶!”
再换。
“这个长得太骚气,一脸狐相,恐将媚惑君上。啊,微臣失言,微臣不是说皇上是为美色所惑的昏君,微臣绝对不是那个意思……”
裴少卿瞥我一眼,不甚在意地摆手,眼底不知何时竟沾染了笑意,“爱卿直言,何罪之有?”
那么我就继续了。
“三白眼、尖下巴,不行!”
“薄嘴唇、短额头,不行!”
“……”
裴少卿忽的停手,眉梢微微动了一下,狭长的凤眸之中已然笑意盈盈,“原来扶爱卿竟连看相也懂,从前倒是朕小瞧了你。”
我谦虚道:“略懂略懂,师父教得好。”
“你将满朝公卿之女都说得如此不堪,朕这皇后还怎么选?”
我一噎,退后一步道:“微臣也是为皇上着想,为许国的江山社稷着想。有道是宁缺毋滥,天下女子何其之多,即便出生稍差些也无妨,只要相貌端庄、懿范性成,改日让哪位宗室重臣认个义女,解决了家世问题便能堵住悠悠之口。毕竟皇后乃一国之母,选立皇后之事马虎不得。”
“没想到扶爱卿考虑得如此周到。”他似真似假地说道。
我心道当然了,微臣我可是拿出绳命在为你选后啊╭(╯^╰)╮!
他起身,缓步走到红木书架前取下另一幅画卷,徐徐展开,动作轻柔得如同呵护稀世珍宝。“既然如此,你且看看这个如何。”
原来裴少卿早有心仪人选,方才那些不过是充数的炮灰。然,话说又回来,我自幼与他相识,在国子监学习的那一年更是朝夕相对,却从未听说他对谁家姑娘青睐有加,小喜子亦不曾向我透露。哪里料到是这小子保密工作做得太周全,竟能瞒天过海避过了所有人的耳目,真真是个用心良苦。
我不悦地轻哼,嘀咕道:“既然皇上早有主张,何必让微臣白费心思,白费口舌?”
嘴上这么说,但对于裴少卿这位神秘的心上人我到底还是有些好奇,究竟是何等国色天香的女子,值得他这么费尽心机地保护呢?
我勉为其难地将脑袋凑过去瞧了瞧。
只见一株淡雅清芬的花树下,黄衫少女明眸皓齿、色如春晓,手执纨扇婉转而笑。风吹起身后大片的花雨漫天纷飞,几片花瓣栖落在她的肩头,映得人比花娇。
画卷右上角的题词笔法俊逸,行云流水般地写着“桃花已作东风笑,小蕊嫣然。□暄妍,缓步烟霞到洞天”,一看便知出自裴少卿之手。
这女子虽然算不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却也是如花似玉、清丽灵秀。只不过,这画中之景看起来为何如此眼熟?难不成我曾过去这个地方?
再看看,咦,这女子竟也有几分似曾相识之感。
“这便是你的心上人?”我疑惑道,心里惦记着八卦,连君臣之别都顾不上了。
他爽快道:“正是。”
“谁家的姑娘?好生眼熟。”
“她啊……”提起心上人,裴少卿的面色是难得一见的柔和温软,“她比我小两岁,我俩从小便相识了。”
裴少卿今年二十,小他两岁也就是十八,与我同岁,且还与他自幼相识。放眼帝都,还有这号人物?
“她既不温柔又不体贴,什么宽仁孝慈、温恭淑慎,跟她没有半点关系。非但如此,她还总是迷迷糊糊的,又胆大包天,不知天高地厚,还时常闯祸,气得夫子吹胡子瞪眼睛。”
这人……
“她不爱学习,总是抄我作业,有时还不慎将我的作业弄丢,害得我被夫子责罚。其实我很讨厌懒惰之人,不过因为是她,讨厌也变得喜欢。其实只要她高兴,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
怎么听起来……
“如今我为君,她为臣,她见了我百般端举,倒显得生分疏远了,却不知我还是喜欢她那张牙舞爪的模样。”
这么像我……
☆、6我如星辰君如月(1)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还是黄桑……其实是我断章断得不好,囧= =!今天是元宵节,祝大家元宵节快乐啦~刚才在微博上看到有人在讨论元宵是甜是咸的问题。在我们家这边,元宵有甜的也有咸的,之前在《圣僧》那文里写到的四喜汤圆,就是我们家这边的特色小吃,有芝麻、豆沙、鲜肉、五仁四种口味~说的好想吃,哈哈~
我脑中嗡的一声响,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心里拔凉拔凉的,面上却不由自主地烧烫起来。芳龄十八,既要自幼与他相识,还要在朝为官……不、不会这么巧吧!余光扫过那两行题词,心中更是五味陈杂。
犹记得从前在国子监时,我见裴少卿的字风骨奇秀、清新洒脱,便以为他研墨三日为交换条件央他教我习字。
依稀是暖风三月的时节,帝都草长莺飞,春意袭人。他在我身后,轻轻握住我的手,一笔一划耐心地教我书写。他与我靠得极尽,湿热的气息肆意地喷洒在我的耳际,仿若带了几分独属于他的气息。我偷偷地回头,他笑若桃花,我方知何为君子端方如玉。
一纸浅淡的花笺上,写的正是“桃花已作东风笑,小蕊嫣然。□暄妍,缓步烟霞到洞天。”
虽然彼时我才十二岁,却也算得上早慧,而十四岁的裴少卿更不可能不通人事。难不成,自打那时起,他便对我存了那个什么什么的心思?
做人不能自作多情这个道理我固然明白,但照他方才那么说,我实在不得不怀疑那画中人……
转念一想,又立马否决自己的念头——要裴少卿喜欢我,这难度简直比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的难度还要高!况且,照他平时对我的恶劣态度来看,这喜欢也喜欢得太不明显了。
所以一定不是我!
裴少卿一瞬不瞬地将我望着,神色微动,漆黑的凤眸灼亮迫人,似有漫天星光溶于其间。我本专注于那幅画卷,不觉怔忡,豁然间抬头,不期然地撞进了那双近在咫尺的黑亮双眸中,竟似被夺去深思,一时间微微失了神。
他的气息拂过我的面颊,玩味地笑道:“你脸红什么?该不是以为朕在说你吧?”
我蓦地回过神,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起我俩靠得竟这么近了。心下骤然一惊,我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孰料,脚下不知踩中了什么东西,猛地一个趔趄,整个人便直挺挺地朝后仰去。电光火石之间,惊觉腰上被人用力一揽,下一刻便落入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
“爱卿,光天化日之下你这是对朕投怀送抱吗?”
我心中一跳,面上一烧,“臣、臣不敢。”说完,尴尬地笑了几声,挣扎着要从他怀里起来。哪里料到用力过猛了些,不慎又踩了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身子骤然前倾,这回裴少卿亦是始料未及,来不及使力便被我推倒在地了。
于是,七年前的那一幕再度上演……
我英明神武地骑在裴少卿身上,双手撑在他胸前,他一手搭在我背上,另一手揽住我的腰,双颊薄绯,幽深漆黑的眼中似有熊熊烈火在燃烧。两相对望,鼻尖轻轻触碰,彼此呼吸相闻。
四周宁静无声,空气中仿佛弥漫着几分古怪的暧昧。
除了师父之外,我还从来不曾与其他男子这么亲密过……
我扭了扭身体动了动腿,试图挣开他的怀抱。谁知,身下的裴少卿竟像被雷劈了似的,身子猛地一颤,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而凌乱,眸子里的火光愈盛。
他一瞬不瞬地将我望着,喉结一阵浮动,声音低沉暗哑:“别乱动,不然我吃了你。”
不知何时起,那双大掌开始在我背后四处游移,动作轻柔温缓,惹得我浑身战栗不已,我几乎能听见自己凌乱不堪的心跳。
我讷讷道:“是,微臣不动。”
两相沉默许久,他忽然张口:“小嫣。”
“皇上是在叫微臣?”
“不是你,还是谁?笨小嫣。”
“皇上,微臣不笨。”
“小嫣不是笨,是傻。”他笑道:“傻样。”
“……”
“不要再称呼我皇上,好吗?”
我一呆,“那叫什么?”
他的手不知何时移到了我脸上,来回摩挲,柔声道:“像以前一样,叫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