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檀转头看她,淡淡的:“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凤隐大惑:“汉朝的司马相如不就是弹了首《凤求凰》,就把卓文君拐回家的吗?”
袁檀受教地点点头,说:“那我弹琴给你听就能把你拐回家?”
凤隐:“……不能。”
袁檀道:“那就免谈。”
凤隐:“……”
话虽如此说,袁檀还是转身吩咐仆人取琴。
四周翠竹亭亭玉立,一片幽深绿意。袁檀席地而坐,将琴架在腿上,一边调试琴弦一边漫不经心问:“我袁府虽比不上九重宫门,但也是戒备森严,你是怎么进来的?”
凤隐:“……我爬墙进来的。”
“爬墙?”袁檀指下一顿,看了看她长长的裙裾,唇角似笑非笑。
凤隐一本正经解释道:“我会传说中的飞檐走壁。”
袁檀淡淡地“哦”了声,又露出了那种莫测高深的目光。
凤隐隐约觉得他知道了些什么,但他不点破,她也乐得装傻。
袁檀低声一笑,修长的指划过七弦琴,刚做了个起势,煞风景的沈氏领着两个小婢出现。
沈氏素颜素服,发上毫无缀饰,一张脸寡淡得几近惨白,她这副模样好似要为谁送葬似的。
沈氏看到女装扮相的凤隐面皮连动都没动上一动。
风隐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倘若在平日,沈氏见到身为男子的她都要醋上一醋的,今日她恢复女儿身与袁檀一起风花雪月,她竟然如此平静。难道在沈氏眼中男子比女子还具有威胁性?瞧沈氏欲言又止,凤隐估摸着是因自己在场不便说话。她还是比较识趣的,找了个借口朝远处走去。
袁檀面对沈氏一贯的表情就是毫无表情。他微微抬眉,不露声色道:“你这是?”
沈氏惨然一笑:“红尘凡世间已没有什么好留恋的,我爱的人不爱我,爱我的人都已逝去,这世上大概只有佛祖会收留我吧。此生余愿,长伴青灯古佛。”
袁檀淡淡道:“这样也好。”
半晌,沈氏望着远处信步悠然的倩影,轻声道:“方才那位姑娘是你的心上人?”
袁檀只道:“你既已决定皈依佛门,红尘俗世之事要看得开一些。”
沈氏闭上眼:“是我逾越了。”
沈氏走后,凤隐踱回来在袁檀身侧坐下,疑惑道:“我一直在想情杀这种事也不算少见。可你继母安安分分地在你身边呆了六年,万万不会因一时兴起想毒死你,定是有什么刺激她的事发生。她今天这副形容,令我觉得自己真是料事如神。”
袁檀沉默了会儿道:“去年冬,陛下遣侄子贞阳侯北伐东魏,结果败得一塌糊涂。我继母的弟弟当时是贞阳侯手下的一员武将,兵败后下落不明。众人只道他已死,后来才得知他投降了东魏,陛下大怒,又有小人进谗言,陛下便灭了沈氏一门。”
凤隐更加疑惑了:“那你继母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袁檀脸上浮现淡淡的讽意:“我继母素有忠贞之名,堪为天下女子的表率。陛下还曾嘉奖过她。况且我祖父为梁室股肱之臣,陛下念及旧情,便没有赶尽杀绝。”
凤隐叹道:“她也是个可怜人。”
袁檀一手按在琴弦上,定定地望着她。
凤隐蹙眉说:“怎么了,继续啊。”
袁檀慢条斯理地将琴放下,声音淡淡的:“不想弹了。”
凤隐:“……”
第15章 曲水流觞(上)
昨夜一场春雨骤下,巍峨壮丽的建康城笼在绵绵细雨下,宛如一副泼墨写意的山水画。
凤隐推开窗子,疏懒地倚在窗边。
庭院里一树桃花灼灼绽放,那簇簇花瓣经过雨露的滋润,愈发姿态娇人,丽色莹润。
凤隐有些怔忡,那名神秘的黑袍仙者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大约是又寻觅到了更加优质的对象,她提着的一颗心稍微放了一放,可私心里不大愿意离开。
窝在袁家的这七八日里,她的日子过得相当风雅。
每日晨曦初起,袁檀拉着她在庭院里散步,晌午时她会小憩一会儿,醒来便与他在房中对弈,用罢晚膳,再来个月下对酌。
这样的日子着实堕落了些,可她沉浸在这种堕落里不可自拔。
忽闻脚步声响起,凤隐抬眸望去,只见袁檀一身整洁的白色衣袍,负手立在窗下。
凤隐面上一红,不经意抬眸看到他头上戴了冠……他燕居在家时,发髻常常松散或随意束起,今日却束了冠……
“你要出门?”
袁檀抬头望了眼湛蓝的天,笑道:“今日上巳节,王家在青溪别业办了个曲水流觞会。”
凤隐懒懒地趴在窗边,闻言眉目一动:“你说的这个王家是琅琊王氏吗?”
凡人们忒会享受,三日一小会,五日一大会,不是饮酒作诗就是饮酒看美人,十分的风雅。
“嗯。”袁檀神色一柔,抬手摘下落在她发间的粉色花瓣,衣袖如流水般拂过鼻间,隐约有淡淡的桃花香。
凤隐深深地嗅了嗅,脸上堆满笑意:“我跟你一起去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
现今这世道,有抱负的皇帝忙着巩固山河开疆扩土,没抱负的皇帝忙着及时行乐,有抱负的人才忙着辅佐圣主,没抱负的人才忙着风花雪月。平常的小老百姓自是忙着……活命。因为从上到下大家普遍很忙,这礼仪廉耻的礼节就被搁到一边形同虚设。然后便衍出诸多像萧询一样不要礼仪廉耻的人。
有鉴于此,凤隐特地扮成了男子模样。
袁檀细细端视她半晌,说:“其实你这样更不安全。”
凤隐:“啊?”随即顿悟他是指时下男风大盛,她沉吟了会儿说,“虽然个别人有特殊癖好,但普遍来说大家在某方面的取向还是正常的。”
袁檀但笑不语。
两人驾了一辆轻便的轺车朝北郊驶去。
由于车厢狭窄,两人坐在里头便显得拥挤,袁檀坐姿很随意,衣袖太过宽大,所以有些覆在凤隐的腿上,她的发丝被灌进来的风吹动飘扬,若有似无地擦着他的侧脸,车厢里浮动着幽幽的清香。
凤隐突然觉得眼下气氛有些亲昵,脸难得地红了红。怕袁檀发现,她忙低下头。
袁檀终于觉出不对劲,轻声询问:“你老低着头做什么?”
凤隐一本正经道:“我在研究这衣袖上的花纹是用几股丝线绣的。”
袁檀:“……”
半晌,袁檀又道:“你身上怎么没有那股香味了?”
凤隐愣了愣,不过她依然端详着衣袖:“你说萆荔香?我没带那个香囊?”事实上她也不知道扔哪里去了,顿了顿,“你还记得它的香气?”
袁檀身子靠向车壁:“自然记得。”
凤隐倒没想到他这用惯了名贵香料的名流士族会对萆荔这类山花野草感兴趣:“你若喜欢,下次我送你一些。”
“这倒不必。”
***
车子停在一红墙碧瓦的宅子前,这似乎是贵族富豪置在郊外的别业。依山傍水,四周林木苍翠蓊郁,院墙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尽头,隐约可见墙内翘角的飞檐,檐上的琉璃鸱吻在日光下璀璨耀眼。
袁檀对这里很熟悉,直接领着凤隐朝里走。这园子因山取势,楼阁回廊,徘徊相连,构筑得十分巧妙,苍松翠柏,绿竹疏桐,夏日成荫。更难得的是园中的空地凿了一个水池,引山泉水注入池中,植上芙蓉,和周围的布景相得益彰。
那长身立在亭中的一年轻男子听到家仆的禀报,回眸朝袁檀瞥了眼,轻声告了声罪,排开众人,便朝袁檀走来。
“谨之,你可来了。”男子朗声笑着,风仪落落洒脱,眉眼清俊,隐带一丝矜傲。想来就是袁檀口中琅琊王氏年轻一辈里最能附庸风雅填诗作词的王清之。
王清之目光掠过袁檀身后的凤隐,愣了一瞬,眼里浮现一抹深意。他转过脸,笑着打趣袁檀:“从前我只当你对男欢女爱不大热衷,原来竟是好这口。”
袁檀回眸瞟了凤隐一眼,不置可否。
王清之轻讶一声:“竟然让我猜中了?”
两人说笑间,进了凉亭,凤隐尾随在袁檀身后,却见亭中立着一位锦袍男子,很是眼熟。再定睛细瞧,竟是萧询。
萧询看到袁檀走进亭中,狭长眉眼微微上挑,露出一抹戾色来,再看到凤隐,嘴角牵起一抹轻佻的笑意。
王清之迎上去,笑如春风:“萧兄何时来的。”
“就刚才。”萧询收回目光,转而对王清之道,“你大约还不知道吧。前几日大将军侯景向陛下求娶王谢两家女儿,被陛下回绝了。”
王清之沉吟:“有这等事?可笑,这侯景真是不自量力。纵使陛下封他为大将军,也改变不了他低贱的出身。”
袁檀安静地坐在一旁,并未插入两人之间的谈话。倒是旁侧一位衣冠楚楚的仁兄附和道:“确实。他侯景不过区区东魏降臣,竟跑到我大梁作威作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