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三公主,谁人不知?”
凤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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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这几年日子过于安逸,凤隐没能追得上神秘的黑袍男子,她停在一处府邸的屋檐上,暗自惆怅了一会儿,不经意低头一瞧,这宅子分外眼熟。
她跟袁檀真有缘份。不由自主地在袁府上空转了一圈,最终在后院的竹舍里找到了袁檀。四周翠竹亭亭玉立,一片幽深绿意。他坐在锦缘竹席上,手里执了半杯薄酒,不知在想些什么。
凤隐隐了身站在门口,内心十分纠结。
纠结的当口,竹林深处突响起沙沙的步履声,随之是一条曼妙的身影袅娜而来,她一身华丽端整的深衣,妆容精致淡雅,艳丽眉目间蕴了丝笑意,原来是沈氏。
凤隐微微吃惊,因为袁檀素来不太理会沈氏,所以沈氏素来一副愁容,这丝笑意有些不寻常。
袁檀抬起眼看着沈氏:“你来干什么?”
沈氏在他面前坐下,咬了咬唇道:“你这么不愿意见到我吗?”
袁檀低头看着手里的白玉耳杯。
沈氏的脸一白,幽幽望着他道:“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见袁檀侧目瞟来,她忽然仰起脸来,目中是通透一切的释然:“这么多年,我也看开了,你终究不爱我,那我还执著什么?明天一早我就走,再也不来碍你的眼。你,可满意否?”
袁檀道:“我一直以为女人是无理取闹的,今日你却深明大义了一回,让我刮目相看。”
沈氏勉强一笑。日光穿过绿幽幽的竹窗洋洋洒入,她状似不经意抬手一挡,道:“这日光太刺眼,把窗关上吧。”
袁檀眼含深意地瞟她一眼,起身去关窗。
凤隐看到此刻,觉着这一切都透着古怪。
果不其然,袁檀刚一转身,沈氏哆嗦着自袖间取出一纸药包,抖着手洒入酒壶里。等袁檀关好窗回过身来,她堪堪完成这套艰险的动作。
凤隐初步判断,她下的是情药。
只见沈氏抖着手端了杯酒,冲袁檀笑道:“饮了这一杯,权当是为我践行。”
袁檀接过来却并未喝,他握在手里,声音略显清冷道:“总不会又放了五石散吧?”
沈氏将不停哆嗦的手拢在袖里,垂下眼道:“以前在你的酒里放五石散是我的不对,后来晓得你不喜欢,就再也不敢放了。”
袁檀默默地凝视她片刻,又低头看着手中的杯,慢悠悠地举至唇边。
凤隐此刻完全忘了北海龙王的谆谆嘱托,指尖凝出一抹微细的银光,直击向袁檀手中的酒杯,酒杯应声而碎,酒液洒在地上,冒出滋滋的白烟。
凤隐一愣,她原以为是情药,却不想是毒药,幸好幸好。
袁檀也是一怔,旋即低下头望着那滩沉寂的酒渍,久久没有下一步动作。
沈氏的手抖得愈发厉害,战战兢兢地看着袁檀。
半晌,袁檀抬起头来,脸容冰雕似的。沈氏吓得后退两步,双眼紧闭:“我……”
却见袁檀越过她,又斟了一杯酒,嘴里漫不经心道:“你竟然又放了五石散,不过,五石散这东西偶尔服上一服还是有益的。”
沈氏惊魂未定地点头:“……确实。”
凤隐狠狠一怔。
那厢袁檀已举杯,眼看就要饮下。
凤隐忍无可忍,显出身形来,一脚踹开屋门,箭步飞至袁檀跟前,劈手夺过他手里的酒,眼眶发红得瞪着他。
第13章 以酒诱之
凤隐以为,一个女子若是真心爱上一个男子,且爱到了骨子里,那便是掏心掏肺地对他好,宁愿自己挨一刀也不愿心上人受半点皮肉伤。
诚然,沈氏爱袁檀爱到了骨子里,否则不会罔顾世俗礼法,倾尽女人最好的年华只为守着袁檀。此次投毒,约莫是心如死灰到了极点,才会抱着玉碎的决心邀袁檀共赴黄泉。
眼见酒杯再次被打碎,沈氏捂着胸口慢慢滑坐下来,眉心紧紧攒在一起:“这辈子已没什么想望,那么同你一起死也不错,可是……你没喝下毒酒,我竟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她闭了闭眼,“我终究是狠不下心来。”
袁檀没答声,转身出去唤来两位婢女:“夫人身体不适,将她扶回房里,还有……”顿了顿,声线压低,“将南慧先生找来。”
那两个婢女虽满腹疑惑,却也不敢出声,乖顺地将沈氏搀扶出屋。
昨日初下了场绵绵春雨,细雨浸润过的竹林愈发青翠挺拔,被风扫落的修长竹叶沿着幽径铺陈,不少混入泥土中,散发着清新的芳香。
袁檀负手立在竹屋外,神色隐在逆光里。
凤隐紧盯着他:“你看不出来酒里下了毒吗?”
袁檀闻言微微侧过头来,今日的阳光和煦温暖,她周身笼着温暖的色泽,墨黑的发丝齐齐垂在身后,只在发的腰部用青丝带打了个结,头上并无任何发饰,简单素雅得清灵出尘,她神色间是毫不掩饰的焦急。
他轻轻地笑了,笑容如三月春风拂柳:“我知道。”
凤隐一怔,狠狠地瞪着他。
知道为什么还要喝?沈氏邀他共赴黄泉难不成他还很乐意?这三年里,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想到此,凤隐一颗心直沉到谷底,涩然道:“原来是我多事了,其实,我本就不该来的。”
仙者与凡人之间牵扯出情爱,本就违背了三界的法度。
凤隐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欲走,却听袁檀挟了笑意的嗓音自身后悠悠响起:“我如果不佯装喝下毒酒,你会现身吗?”
凤隐回身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沈氏端酒给袁檀时,他就已察觉不对,正思索下一步动作时,手中的酒杯突然被击碎。他怔愣之余突然想到了凤隐,这个身份成谜来无影去无踪的女子会不会就躲在暗处?他心中一动,临时起意自斟了一杯毒酒,将将举至唇边,果不其然,手中的玉耳杯再次被击碎。
袁檀唇边携了丝笑意,轻柔地执起她的手,“三年前我给你选择的机会,你走了,我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到你。”
凤隐失神地望着他:“我……”
指掌缓缓的以不容抗拒的姿态扣入她十指缝隙间,他目光灼灼地凝视她道:“这次,我要夺回主动权。”
凤隐张了张嘴:“……你喜欢我?”
袁檀笑笑:“嗯。”
他答得那样顺口,仿佛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凤隐想起两人初识,人间六月,芳菲凋尽,他自一片幽深绿意之中悠然踱出,一眼望进她的眼里,自此,阳华山上青衣男仙的身影在脑海变得模糊起来,袁檀的身影彻底进驻。
可凤隐终归是凤隐,她活了将近两万岁不是白活的,一双清眸看惯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有情人并不一定能长相厮守。她逼自己狠下心来斩断,于是她默默地抽回手,袁檀却执意不放,她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其实我是当朝皇帝的妃子,因不喜欢宫中的勾心斗角,特诈死逃了出来,你脚踩的这方土地都是他的,你不怕我连累你吗?”
“陛下自信佛以来三十多年不近女色,哪有你这么年轻的妃子?”
凤隐愣了愣,抚额道:“哦,我记错了,是太子,未来的皇帝陛下……”
头顶上方半天没有声响,凤隐微微眸只见袁檀垂眸不动声色地瞧着她,她心里一虚,“总之,我们不能在一起。”
袁檀慢声道:“谋事在人,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凡人和神仙也是有代沟的,凤隐跟他说不通,恼怒之下道:“言而总之,总而言之,就是不可能。”
“你还真是固执。”袁檀突然笑了,拂了拂衣袖转身踱进内室。
凤隐想他应该是生气了,但又怕在旁人面前生气失了名士风度,便独子躲在里面生气。她沉吟,是知会他一声再走呢还是不动声色地瞒着他离开?
正是犹豫不决,袁檀拎着一壶酒从里边施施然走出,凤隐心里狠狠动了一动,嘴上却道:“我是不会被你的酒收买的。”
“我也没有要留你的意思。”袁檀走到窗前,打开窗子,日光倾洒而入,他微眯了眼,提了提手中的酒道,“有好水才能酿出好酒,我听说江夏郡有一口古井,井水冽若清泉,甘如醴酪,便专从江夏取水酿酒,这酒搁置许久,我一直为你留着。要走的话喝完再走也不迟。”
“……”要走的话溜到嘴边猛然又吞回去,凤隐吞了吞口水,“你在酒里下了迷药?这些东西对我不起作用。”
袁檀回身在案旁坐下,笑道:“迷药什么的段数太低,我不屑下。”他斟满一杯,手指自衣袖里微微露出来,遥遥举起,“你,要不要喝?”
凤隐大多时候很有骨气,一碰到酒就完全没了骨气,她偎过去,喜滋滋地饮了一杯,末了,抹了抹嘴道:“嗯,好喝。”
袁檀眼里笑意更深,不经意抬起头,目光穿过半敞的竹牖,与竹舍外白袍身影的目光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