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不用在薛姨妈跟前恃疾,过来与宝玉探春几人相处的时间也多了,她素来温柔敦厚,行事周到,自是得人喜欢,与探春几人越发亲近不少。
至于王夫人,自从那日邢芸当着宝玉的面给了宝玉的丫头没脸之后,王夫人不知是一口气咽不下,还是自觉二房如今不同以往,也拿出几分气势,施展起手段来。
于是这月里,不是二房的婆子骂大房的丫头偷人,就是大房的婆子说二房的丫头偷东西还有大房的小厮赌钱吃酒,烧了屋子,更甚者二房的仆役,干脆勾结了盗匪,而那些管事媳妇丫头小子之流挨骂挨打,更是成了家常便饭。
贾母每日混吃等死,只作没看见,凤姐儿倒是干净利落的料理着,可是按下葫芦又起了瓢,忙得她和平儿恨不能拔根毫毛就变出个人来。
贾政和贾赦两兄弟,一个是道德君子,品茶论棋,万事不操心,一个呢,就算知道是自己老婆和弟媳妇在对掐,可管不了也没法管,索性从府里蹲变身社会盲梳人士,反正酒楼茶馆不少见,在哪逛逛也比在家当沙包挡箭牌强啊。
而宝玉和三春,就算察觉出什么不对劲,但年纪在那摆着,除了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唯独喜了赵姨娘,多了多少嚼舌根子的新鲜事儿,对着王夫人住着的正房,足足能指桑骂槐个年半载,正房太太又怎样,理家无能就是脸上无光哪。
但是赵姨娘才小人得志了没多久,就光荣的卷入了炮灰的行列,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站干坡上看火,迟早有引火烧身那天。
那日赵姨娘闲来无事,便与几个老婆子边纳鞋底子一边闲磕牙,说着说着,便说到了这些日子府里的事情上头。
赵姨娘受了王夫人这个佛爷这么些年打压,眼看着自己的亲女儿同自己离了心,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成了小冻猫子,府里谁都能来踩她们母子脚,心里焉能不恨不怨?往日王夫人手遮天时,赵姨娘尚还时不时生出些事来,何况如今?
再说,眼啾着大房那边专门为贾琮请了先生启蒙,而贾环只能去家学读书不说,下学目来还要被王夫人抓着抄写佛经,这天差地别的待遇,赵姨娘心里要没个想法,才真是怪了。
大房那边的事儿她管不了,可阻碍贾环上进的王夫人,赵姨娘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就算是闲磕牙,这话里话外都带着那么一股幸灾乐祸的解气劲。只听赵姨娘撇嘴道:“哎,你们可听说了没有,那日在围墙上还逮住了两个贼,也不知是望风的还是接赃的。哎呦,我也算是在这府里长成的,什么时候听见过这样的事儿,你们说怪事不怪事,这奴才勾结贼偷,还是能说是外买的,本来就没安什么好心。可咱们二太太身边那些陪房奶奶们,哪个不是富得流油的货色,居然还趁着别人抓贼的工夫,顺手牵羊了不少东西,什么金酒壶白玉盘……平姑娘叫人翻捡出来的时候,我在旁瞅着,都快觉得没脸儿,亏得她们还有脸在府里晃荡。”
不知谁又说了几句,赵姨娘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跳三丈高,啐道:“呸,她们好意思说冤枉,冤枉个屁暖阁博古架上的玛瑙杯,我亲眼啾着来喜家的偷偷摸摸藏进了袖子里,她是太太的陪房,家里男人又在南边任着致使,哪一年的油水捞少了,我只是不好出声罢了,谁知这些人眼皮子浅丢了脸,还好意思道冤枉,真个不是东西。不过话说目来,咱们房里摊着这么个太太,也怨不得养出这些奴才来,我那姐姐两口子都在库上管账,那几年就没少念叨库里的东西都被人搬了大半了,打量谁不清楚哩?就是这两年里,大老爷收了钥匙账本,还有人弄鬼王意呢,不过我往日不吱声罢了。”
赵姨娘闲话说的是酣畅淋漓,可这府里就没处不透风的墙,很快嘛,就传到了邢芸的耳朵里。
这送上门的把柄,邢芸若抓不住,也忒无能了。
顺着线索,下手这么一查,纵然王夫人反应迅速,仍然有几个倒霉蛋被邢芸揪了出来,领了顿板子,便上天到佛祖跟前替王夫人念经去了。
王夫人又气又怒,可一时又拿邢芸无法,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赵姨娘,就成了王夫人的出气筒。从那日开始,贾环抄的佛经多了几倍,在学里除了读书之外更幕职了沙包职,赵姨娘被关在房里,睁眼便是针线,闭眼还是针线,撒一回泼,饭菜就差一等,粗茶淡饭有利于修身养性,这是王夫人的亲口交代。
而赵姨娘的亲戚,突然觉得原本很是顺手的差事,突然变得麻烦起来,以往称兄道弟的管事买办,下拉着脸,一个劲儿挑剌……
就在这样的日子不断重复再重复的时候,又有封信被人从扬州捎了回来。
114 第一百一十四章 做客
这日里,凤姐儿午睡起来,听见树上的知了叫得正欢,忍不住推开窗子往外望了望,一股子热风扑面而来,烘在人脸上,直叫人睁不开眼。
凤姐儿转身摇了摇手上的细罗小扇,看着地上摆着的掐丝珐琅荷塘观鹤图冰箱,蹙眉道:“这大热的天,越发叫人没了精神。也不知什么对候才有阵雨下来,去去这火气。”
平儿端着个粉彩描金缠枝莲纹盅进了屋来,听见风姐儿这话,忙笑道:“可不是么?这样的天气,若在屋里还好,一出了房门,便跟进了炭炉似的,又热又闷。”
凤姐儿听了,微微一笑,又向着平儿说道:“虽是这样,也得仔细着些。你是知道的,咱们府里那些管事奶奶副小姐们,可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往日里还罢,纵有什么,我费心描补描补,也还能遮掩一二。但如今,咱们府里这才消停了几日,倘或再闹出什么来,不说老太太太太不高兴,就是咱们,日后怎么治人?”
平儿听了这话,笑了一下,说道:“哪还用奶奶说,我已经嘱咐过了,让下头人都按着时辰,轮着歇一歇,也好换换衣裳,养养精神。又吩咐厨里熬了酸梅汤薄荷水,备着人要去。”
凤姐儿略点了点头,看着平儿笑道:“你倒是大方的紧,咱们家里大小事儿都依着老祖宗手里的规矩,一年进的产业又只那么些,我正愁着无处俭省呢,你倒好,还添这么些上去,越发本事了?”
平儿抿唇一笑,嗔说道:“便是添了!你不依,再叫人蠲了,难不成我还能拦着?”
凤姐儿摇头一笑,颇有几分无奈道:“你这蹄子!你都说出口去了,我再免了,是个什么事儿?”
说着,凤姐儿看了看平儿手中端着的描金盅儿,好奇道:“你手里又端的什么?”平儿这才忙忙的将茶盅放在桌上,转头笑道:“这是我方才让厨房里弄得冰酪,也不知说了这一会话,可化了没有?”
凤姐儿笑了一笑,说道:“我刚起来时,倒想吃这个,再加一点玫瑰酱,又香又甜……”
平儿揭开盖子看了看盅里的冰酪,不等凤姐儿说完,便笑道:“奶奶的喜好我还能不知道,不单放了玫瑰酱,还放了冰果子呢。”
说着,便将那描金盅儿端起来,递给凤姐儿。
凤姐儿放低了扇子,接了描金盅,用勺子舀着冰酪,略尝了一口,又笑了笑:“即做了这个,可叫人给老太太和太太送去了没有?”
平儿说道:“不光老太太那里使人送去了,就是姑娘哥儿那里也送了,奶奶就放心用着罢。”
凤姐儿含笑说道:“行了,我知道你必是想着的,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
说了这话,凤姐儿低头又用了几口冰酪,忽想起什么,问道:“我记得二姑娘这些日子都在大房那边安置,过来给老太太请了安便目去了,你可叫人进去了?”
平儿抿了抿唇,看着凤姐儿笑道:“只怕奶奶混忘了。昨儿保宁侯夫人下了帖子请大太太过府赏花,大太太今儿一早便带着二姑娘出门去了,这东西过个一时半到便化了凉水儿,便是留着也没法,我就没进过去。”
凤姐儿这才想起来,放了描金盅,抚额道:“我说今儿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原来竟是这个。昨儿银库上进了几本帐来,我正说今儿拿过去给太太过目呢,偏忘了太太今儿要出]去,早知如此,我昨日便该赶着送过去。”
平儿捧了温茶来,备着凤姐儿漱口,听见这么一说,忙笑道:“奶奶也太多心了,太太既让奶奶重掌家务,岂不知道府里的事情,不过一个册子,奶奶事忙,耽搁一下,又能有什么?再说就是进去了,太太也不过搁在那儿,闲时才翻一翻。”
凤姐儿听了笑道:“太太翻不翻,咱们都不能出一点错儿。先前那些事,虽说是府里闹了饥荒,咱们没处抓挖,才上了那么一回当……纵然都过去了,可如今咱们若不尽着点心力,多注意着些,保不住有些人瞧着手上的银钱少了,闹出什么偷天换日的事儿,牵扯出日事来,连带咱们……”
凤姐儿这话还没说完,只见得帘子一动,小丫头丰儿进来说道:“垂花门那守门的婆子说,二爷叫人送了信回来了。”话说薛姨妈见保宁侯夫人下了帖子请了邢芸出门赏花,心中颇有些没意思,又恐着王夫人思及前事,有所迁怒,故而今日一早,薛姨妈到贾母跟前应了一阵景儿,便让丫头同喜目梨香院取了一个紫檀匣子,往着王夫人房里去了。王夫人正领了丫头在屋里翻箱子找衣裳,忽听得人说薛姨妈来了,一时脸上淡淡的,吩咐了金钏儿道:“罢了,收拾起来,待会再找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