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薛姨妈已经进了屋来,笑说道:“哎呦,可是我来得不巧?”
王夫人笑着上前问了好,让丫头端了茶来,说道,“什么巧不巧的,我打发丫头寻些东西罢了。我正说过去同你说会子话,却没想,你倒过来了。”
薛姨妈笑道:“横竖要过来给老太太请安,况且还有一样东西,我一道拿过来,也省的叫人再回去取。”
王夫人听了,笑道:“我不过随口玩笑罢了,你竟当了真。宝钗怎么不过来?”
薛姨妈听说,笑说道:“本是要过来的,只是今儿早起时,有些不舒服,我便没让她过来。我出门时,看着她在屋里绣花,也没管她。”
王夫人捏着帕子,惊讶道,“是这样,可叫大夫看了没有?”
薛姨妈笑道:“看什么大夫,也不是大病,不过略咳喘了些,吃了一点子丸药便好了,只是我瞅着天热,担心她又中了暑气,才不许她过来。”
王夫人这才放了心,笑说道:“这样很是。如今这天热,本就容易中了暑气,再着他们小孩子又贪凉,屋里摆着冰不说,还很吃了些冷东西,这一冷一热的,就是身子壮实也受不住,况且他们这些自小便娇养的。”
薛姨妈听了,笑道:“可不是这话。只是宝丫头倒还好,并不怎么爱那些凉的,就是那些冰镇的果子,她也从不多吃,倒叫我省了多少心思。不比蟠儿,总是没个定性,让人担心。”
王夫人点了点头,笑道:“你呀,就是忒操心,宝丫头是个好的,蟠儿也不差,他这些日子规规矩矩着,我看着也稳重了不少,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薛姨妈有些尴尬的一笑,忙换了话题道:“说了这半天,我倒把正事给忘了。这东西,还是我在金陵时得的,据说是在寺里请法师开了光的,偏我们一家急着上京,放着没理会。还是那日才记起来,让人寻了出来,今儿带了过来。”
说着,便让同喜将那匣子递上来。
王夫人笑的和气极了,说道:“你费这些事作甚,倒叫我过意不去,早知你认了真,我那日便不该过去。”
薛姨妈佯嗔道:“什么该不该的,我们一家子都住在这府上,不知添了多少麻烦,府上何曾说过一分?再说,不过一件摆设儿,也不值什么。你若不收,你给宝丫头和蟠儿的那些东西,我也没脸留着,统共叫人还了来,领了蟠儿和宝丫头搬出去为好。”
王夫人听见这话,眉眼一弯,笑道:“罢了,我收了总成了,你若搬出去了,我到哪找人说话去。”
说着,接了木匣,打开一看,见绣花织锦上放沉香观音立像,一眼看去,观音面带微笑,手持着一串佛珠,安然立于覆莲座上。
王夫人念了声佛;向着薛姨妈道,“这竟是沉香木的,那日你可没说,也太……”
不待王夫人说完,薛姨妈笑道:“不过是白木香的,算不得稀罕,我那还有一尊羊脂自玉的,偏是坐像,也不好拿了来。”
听闻是白木香的,王夫人的笑意淡了淡,将匣子合上递给金创儿收好,口上仍旧说道:“再怎么说也是沉香的,想来也难得……”
薛姨妈听着,也没拄意王夫人的脸色,带着几分不确定道:“我听说今儿保宁侯府请了大太太过去,可有这事?”
王夫人瞬时没了好颜色,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说道:“是这么个事。”
薛姨妈这才注意到王夫人的脸色不对,心里咯噔一下,忙忙描补道:“先前我去老太太屋里请安,听见老太太口风有些不好,出来时听见。头说什么保宁侯夫人和大太太的,又不好细问,莫非这事有什么不好说的?”
听了薛姨妈这番解释,王夫人脸色方好转了几分,叹气道:“这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儿。大太太那人的脾气,想来你也是有所听闻的,从来没个收敛。这回保宁侯夫人下了帖子请她过府赏花,也是平常事儿,谁也没说去不得。只是她去之前,总得到老太太跟前说一声,待老太太点了头再去。可她倒好,在老太太跟前说了要出门,也不管老太太说什么,打发人备了车马,带着二丫头便出了门子。况且,前些日子史家大姑娘过来玩耍,老太太听来接史大姑娘的下人说,这些日子,保宁候在朝里和史家两位侯爷很是别了些苗头。这会子,又打发人给大太太下帖子,在这节骨眼上,纵然保宁侯府没什么意思,史家那边也不好说?任凭谁遇着这事,也该想一想,可大太太从不理这些,只由着她的心意行事。这史家原是老太太的娘家,没事还想着几分,如今有事更是多心多想,见她这样,岂有不生气的。说来也极可笑,老太太遇着她,哪一日少了一场气生,不过是今儿让你撞见了,若是往日,更可气可恼的事儿多着呢?”
薛姨妈听了王夫人这么一大通气恼的话儿,忙忙一笑,接口道:“我瞧着大太太虽不是个贤德的,但还有几分规矩体统,却不想竟是这么个糊涂人。不过这也难怪,她本是小家小户出身,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如今骤然得了保宁侯府的帖子,怕是欢喜得什么都忘了,想来并不是存心如此。”
王夫人听见这话,恰如得了知音,撇嘴道:“保宁侯府又算什么,不过是仗着得了些许军功,在圣上跟前有几分薄面罢了,根基浅薄得很。再说,他们家这样的,如今圣上看重还罢,倘或哪日惹的圣上不喜了,丢官去爵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倒是咱们这样的家世,又有开国的爵位,圣上再怎么也要顾虑几分?”
薛姨妈上次在保宁侯夫人跟前丢了脸面,心中早有些不自在,听见王夫人这话,倒舒坦了几分,忙附和道:“正是这话呢。我想来恐是大太太没见识的,不知道这些,不然怎么也不能上赶着去奉承?不过,大太太这样的出身,怕也不懂得那些应酬交际的事儿,纵是保宁侯夫人愿意迁就一二,可还有别人呢,不笑话她便好了'”
王夫人听着薛姨妈这么一说,深觉很是,大房不过空占个爵位,府里的交际应酬素日都是房出面,邢夫人自打嫁进来,但凡出门做客,无一不是和贾母王夫人一道,不过是大面上不错却是细看不得。
如今邢夫人带了迎春到保宁侯做客,一个尴尬人,一个懦小姐,怕是少不得被人笑话嘲弄这份子光彩体面,啧啧……
想着,王夫人又恢复了那副慈善嘴脸,向着薛姨妈说道:“虽是如此,可大太太脸上没了光彩,咱们这府里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处。唉,大老爷又袭着这府里的爵位,老太太尚拿大太太没法,何况是我?幸而元春早早进了宫,探春还小,余下宝玉环儿都是哥儿,大太太纵有不好也连累不到他们。唯独可惜了二姑娘,她倒是个好的,只是摊上这么个嫡母,将来老太太做主还罢,若是老太太撒手不管,依着大太太的性子……”
薛姨妈听着王夫人说起迎春,也不禁唏嘘了一下,叹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二姑娘脾气模样都是好的,可惜……往日养在老太太身边,有老太太看顾,自然不差。如今在大太太身边,大太太身边可还有个嫡亲的女儿呢,二姑娘想也越不过去。二姑娘不比三姑娘,虽说都是养在老太太身边,又都是庶出,可三姑娘的性子,是个聪明讨喜的,再者元春进了宫,二房只剩了这一个姑娘,吃穿用度有规矩,没什么能比较的。而二姑娘,本来就是个温软性子,这嫡出庶出,孰轻孰重,谁不知道,二姑娘就是不在意,恐怕少不得被人忽视冷落呢?”
王夫人微微颔首,也叹道:“谁说不是呢?虽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并不分什么嫡出庶出,可大太太那人,又不是这样的人家出身,她若待二姑娘不好,谁又能拿她怎样?再着,二姑娘本是庶出,生母又没什么好名声,大太太纵然有所苛待,一来二姑娘自个是不吭声的,二来她生母又是那德行,别人也不大信的。就是我们这房里,若不是元春进了宫,探春又养在老太太身边,我时时见着,只怕也不信赵姨娘那样儿的,能生出探春这样品行的孩子来?”
薛姨妈素来是闻弦歌知雅意,怎不懂王夫人的言下之意,忙笑道:“小孩子能懂什么,跟着好人便学了好,跟着那起子不安好心,自然就往坏里去了。赵姨娘身份在那摆着,原也到不了老太太跟前去,三姑娘又有正经的嬷嬷教导,谁是待她好,谁待她不好,她岂能不明自,自然不似旁人那般,想歪了去。”
看着王夫人点了点头,薛姨妈心知话说到了位,又说道:“再着,元春进宫前,谁不赞她,有这样的姐姐,探春这做妹妹岂能差了'”
王夫人听着薛姨妈提起元春,叹了一声,眼里溅出一点泪花,拿着帕子抹了抹泪,对着薛姨妈道:“自打元春进了宫,我这一听人提起她,就自不住的悬心吊胆,想着她在宫里也不知过的是什么日子?她在家里时,虽没受过大荣华富贵,却也是娇生惯养长成的,如今到了宫里,不受苛责已是难得,又能指望什么?”
薛姨妈也陪着叹了口气,笑劝着王夫人道:“姐姐也别太担心了,元丫头是因着贤孝才德选入宫中,如今又任着皇后宫中的女史,想来元春也不至于受什么委屈。前儿蟠儿去销算日账时,不是听得几个内宦说,元春在宫中很有些体面么,以后自有际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