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面色复杂,我捏着衣角,也就咬着牙瞅着,等他说话。
他正欲开口,外头却传来一阵躁动之声,文良是急急遽遽地在外头喊着:“老爷夫人……!”
我心下大惊,没料到竟是来的那么得快。
“奉命请胥大人与我们走一趟。”一道声音却是阻隔我们先前所有的思量。
外头的人影映在窗棂上,暗火簇簇。
外祖一叹,爹爹稳住娘亲。我扶着外祖终是移步至门前。
猛的推开门,抬头却是重重的士兵与佩刀,为首一人持着火把。
“我们奉旨有请胥大人入宫。”那人笑着上前一步,杖上火星一跳。
外祖躬身,“老夫一介草民,早已非是官侯,担当不起这声胥大人了。”我扶着外祖听闻他言。
不容那人说,我促促凿凿先语:“你确定是入宫?可是有何事?”
“回文大人,自然是入宫,这是皇上下的旨。”侧头示意旁人把圣旨递上,火照亮了他半边的脸,那嘴边的笑意被勾画得深重,似是桀桀,让人心悸,尔后又道,“吾等鄙人怎会知晓为何事,又怎岂敢揣测圣意?”
我按住外祖的手,略略向前走了半步,接过那卷明黄的锦布,一边说,“平日里自有李公公传唤,怎的今日不见他?”
“李公公要事繁忙,今日不得空,也不能每每劳烦他不是。”
打开一看,墨字朱砂玉玺印章。
外祖的名字确确是写在了卷上,交与外祖看的那一刹那,我却未见他神色有什么变动。我始终为人浅薄,看不透人的心思,三言两语便能打消我想要继续追究的心思。在这一点上,我却是孤立无援。
心中难免还是沉了沉。
“文大人可是看清了?”那人笑问。
我亦笑,明晃晃的火苗上下跳动,烧得我心灼,转首望向站在院门花架下方来的那个人。
此间无月色,风口一处寂凉,吹得他前襟微动,形单影只,茕茕独立,不知为何投下一地的萧瑟之意。
我沉声抿唇,道:“林尚书可也是奉旨来捉拿我外祖的?”
林述眼下青黑一片,眼睑投着密密的睫毛影子,似是开口,喉结上下微一滚动,我等了他片刻,不敢不信不愿听闻他说的回答,手握得紧复。饶是我在心头千转百回反反复复响着不能苟同一再否认的话语,但又闻他张口,迟迟地吐出一个:“是。”
继而却是将我心头留有的一丝幻想彻底打碎。
丝毫不留半分情面。
我心口一滞,终是没能似寻常一般,做到万不在意。
“叙儿。”外祖唤我一声,轻轻拍了拍我攥紧的手,我却是不想让他再说下去。
“林大人来的正好,我等还得去他人府上执令。”为首之人谄笑。
我趁机转身安抚了爹娘几句,又悄悄地对外祖说有事便找李公公身边的小荃子,我会去立马联系舅舅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撸了一波人设图 =A=可是太丑了-A-
要不要放上来呢-A-????
37
37、第三十七章 被白白睡了一遭? ...
外祖倒是并无失措,只是眼色难懂,张口又闭,往林述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循着他的目光,倒是与林述对视了分毫,撇开头去,我最最见不得人这般愧疚的眼色。让人心纠疼。可却是想不通,分明是你害我们如斯,却又要做出这般的面色来演给谁看。我事先通晓了戏本子,因而你再怎么吟哦我也有了戒心,或是不能再同往日一般一把鼻涕一把泪将青衫染个通体浑然湿。
“好好待着……胥老先生。”林述出言对着他们说。
“一定的,一定的。”拱手笑道。
见此我不由心里一嗤。
待到人皆离去,院子里头便是唯有我们四人。
“林述。”我娘亲敛眉叫着他。
“……母亲。”林述有些迟疑地应了下来,而我却是想捂上耳朵,立即逃离这境地。
“可有解释?”娘亲眼中依旧是抱着那么一瞬的希望。
不忍去看那希望眼睁睁地破碎,想去阻拦不让她问下,然而,性起事迟,事不如我所愿。
林述眼眸微颤,缓了半晌,终是言道:“……无。”
“可有托词?”娘亲恨恨,似是要将牙后槽咬碎。
“……无。”在嘴里捻转了几个来回,还是落下那么一个轻轻浅浅的字,倒让我也是无话可说了。
我站在那里,发不出声音来,落在身前的影子似是与石板上的苔印契合。
“真真是好,想来你也是不屑与我们文家结亲的。落井下石这一招倒是用的极妙。”爹爹怒道,上前伸手,欲是挥掌打下去,林述却是直愣愣地站着,没有躲闪。我连忙望了爹爹一眼,眸里夹杂着我看不清的云屩。
爹爹见我如斯,回头望着林述,低低冷笑道,“我家叙儿……还是姓文的好。”
还是姓文的好。
爹爹此言,意思便是要我与林述和离了。
林述闻言猛地抬首望向爹爹与娘亲,娘亲在一旁红了眼圈似是对爹爹说,显是说给林述听的:“你莫胡言,此事岂是我等可私议的,当然还是得由林大人做主了。”
林述声色微微有些起伏:“父亲、母亲,我……”
“别叫我母亲,呵,这民妇可不敢当。”娘亲尖着声音,面红耳赤,气急竟是让她有些眼晕不稳,让爹爹给扶着了。
“阿卉,我们还是莫在这里心烦,速速告诉叙儿她舅舅想想法子才好。”
娘亲点头,未在多言,回头望了我一眼,似是叫我也跟上。
“夫人。”林述唤我,而他的身影在一泊浓重的夜色下显得尤为单薄。
望着他们回了屋去的背影。
我也是不愿在此多做停留。
叹了口气,屈膝,拱手,头鞠手一寸之下,我对身侧的林述做足了礼数。
“大人,卑职不敢。”声线微颤,却也没敢去瞧他此时的眼,继续道,“您该是要回宫交差,迟了可有伤体统。”微微停顿,但是卯足了性子不抬头,“虽说您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但有一词叫做鸟尽弓藏,有一词叫做君心难测,卑职我僭越一句,您还是快去比较好。”
“我不和离。”
他却是躲开了我的话,直奔最最脆弱的中心之坻。
我扯出一个自认为极其坦荡的笑来,说:“哦,那尽管休了我便是,卑职乃是罪臣之孙,若依旧与大人结亲,这可是拖累了大人不是。”
林述面容半隐在晦暗之中,瞳眸落满薄诡与黯然,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他扳过我的手臂,紧紧地捏着,我吃痛挣脱开,却被他更牢地握住,包在他温凉的手心里。
我干脆直接望进他极黑的眼里,嗤笑一声,“大人这话说的可是真真有趣,卑职何曾敢与大人闹,又何曾闹过了?”
他似如鲠在喉,哑然片刻,吐出半句话:“莫叫我大人。”
“林尚书。”我笑着唤他。
“你……”他终是没再说下去,紧抿的唇线生白。
“我怎么了,你是如何待我的,我不是不知。如今夫妻一场算是恩断义绝,你我两不亏欠,往难听的地方说,我免费让你睡了一遭,还赔上了那么多嫁妆,想来我对你的亏欠也是能还清了。我不怪你忘恩负义,我不怪你虚情假意已然是我读了那么多念书教导我为人应是尊重。现下我待你有理可循,处处讲着礼法,林尚书你也是个舞文弄墨文人,你怎的把诸子百家仁义道德丢到一边去了,连男女授受不亲都不记得了,没想到你堂堂大雅吏部尚书竟是这般小人,生的一张好皮囊又怎样,颜如宋玉,可也莫要我怪你是个登徒子。”
我胡说八道得口有些干,瞪着他的眼让他放手。
“我不。”他却依旧固执,我望向他的眼中,忽觉我的身影已是悄然淡去,渐行渐远。
一何单薄,一何萧然。
彼此约定就此成说,都似这露气空荡虚无。到头来是我自己多此一举,是我自怜自艾,是我自己许了这说,何人旦旦而誓,何人深信不疑,何人笑着拥我入怀?可如今看来,从头到尾也都只有我一人罢了。
脑后头中那若有似无的清浅女声悠悠唱起,却是一字一刀,剜得我心疼。
这一出戏,从开头便没有他,末了,自然也没有他。
我现下是想通了,那么戏中唯有我一人,谁与谁的出将入相都便是个过场。原来这台子空空荡荡,便只有我一人穿着戏服,换着妆扮,咿咿呀呀唱啊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