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下大安。他的言下之意是对饼儿当真无儿女情分,只是同妹妹一般看待。但我的紧张也不是没由来的,饼儿那么一个乖巧的姑娘,天真得很,但也懂事得很,若是被人骗去了,我不得不担心。
三日后的晚饭余,林述将一个锦蓝的香囊交给我,说是时慎行托他将此物交给我。我正恼着时慎行这人做事不经脑子,这般作为好似我与他有什么瓜葛而使得林述心甘情愿地戴上那么一个绿色的帽子。我尴尬地收下,却见他面上神情与平日里别无二致,我低下头翻香囊的后面,却发觉这布料由来是林述前些日子方置下的布匹。我拉开香囊,里衬上面绣着一个小小的“林”字,笔锋微翘,显然是尚书府里唐嬷嬷的针法。
原是时慎行告诉了他药材,而他令人去制的。
我细细嗅了一会,觉着这味道甚是好闻,谢过了林述之后,我说:“不若再做一个,小的挂在你身上吧,这个我就收下了。”
他舒眉轻笑,清浅的笑意漫着淡淡的药香,我不知为何多看了几眼。
忽的我心一动说:“不然我给你做一个?”
“也好。”
暮色浮动,他润泽的眉眼似是如春光般伸展开来,微微摇曳。
我下意识地咬着下唇望着他,心里微颤,脑中忽的一句叹:林述这皮囊真真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之前合同发过去结果我授权书忘记签名了- -
希望我手写板签的0 0能够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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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我与公主的修罗场(1) ...
于是那日晚上便乖乖同他躺在一张床榻之上了。虽说自元夕那晚开始,我们彼此之间便似是有了某种说不清的默契或是也有了那隔山隔水的迷蒙。我一直辨不真切,但无论现今的何种相处方式,我却觉得这比从前好上许多,即便又好似没什么大的变化。
夜里的我总是反反复复做着好多相似的梦,依旧是梨花烂漫翩翩零落,落满衣襟,花香清雅,梦里的少年始终侧身而坐,看不清容颜。我伸手接下飘零的花瓣,五指合拢。
我的手时常是冷的,比常人都要略冷一些。我却好长时间不再用那只原是放在窗棂边上的暖炉了。林述不说,我也不说。我便叫饼儿将它收了起来。下了阴冷潮湿的几场雨,太阳初熏时,暖意融融,便是春天了。
百里皙因为前些日子擅作主张未将韩之繁做东的事与我实话实说便向我赔礼道歉了好几次,我说了无妨,然而他却一脸不信的样子,我这人不喜同样的话说上好几遍。若他再提及此事,我便决定不再搭理他。后来他铁定认为那事已经被我记了仇埋到骨子里去了,可我真真的不是一个爱记仇的人,对一些事情该忘的也想尽快忘了。我和他再怎么解释也是白折腾,但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索性我也懒得洗。
便与他不在此处纠葛,就是探讨了一些公事,例如迎接宸国来使的仪仗该是如何承办,摆上何种模样的花盘,点何种味道的熏香,女司着何款式的着装,安排他们住哪个方位,宫内抑或是驿站还是哪处……粗粗浏览了一番递上来的礼单与承办的礼器之后,抬首一望发觉已经是月上城楼了。
这时有位眼熟的妇人在门外求见,待她进来,毫无忸怩之意,步步端庄。她的眼睛对上我的,竟是让我后脊生寒,我细细一回想,才发觉她便是那掬月轩的廖夫人。
廖夫人款款坐下,凤目微抬,我连忙起身为她斟了一壶茶,双手递过。廖夫人却将茶杯轻轻向我这儿一推,说:“妾身来只是说几句话,并不打算久坐,大人不必多此一举。”
我在她那又吃了个鳖,讪讪地坐好问:“廖夫人来此有何事?”
“九公主令你明日下午日昳之时,到城北蔓翠山脚晋安小居。”我微微一皱眉,有些不适应这种颐指的语气,而廖夫人顿了顿,继续说道,“莫着官服,穿得利落些。”
我从不穿款式麻烦的鞠衣,向来都是着着简简单单的襦裙,也未觉有什么特别要牢记的,只是恰巧明日我与林述都为沐休,明日这个时间我也方便,只是晚上林述他娘亲让我们去太傅府,不知时碧敛唤我去那儿做甚,会不会耽误晚餐便不晓得了。
“廖夫人可知公主所谓何事?”
“妾身这便不知了,既然是让你穿得利落,想必定是有道理的。”她不多言,我也胡乱猜想了一些,时碧敛这故弄玄虚的模样,指不定是想给我个下马威。且说我这么一个酸腐书生,脚不能迈,刀不能舞的,若是拼起气力来,也是甘居人下的,情愿认输的。我便没想要和她比什么。若是她真的喜欢,以她自己公主的身份,想做什么做不到,何必和我这一介书生争什么。横竖不过是我嫁了她看中的人儿罢了。
我自觉嫁了林述有好处也有弊端。好处是日子安稳,似细水长流,无甚大的波澜,我却很安然自在。弊端则是总有人说这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能觅此良人。我总觉得这门第而言,我是次他一等,而这官职一说,也是拜他所赐。我不喜亏欠,相反的,我喜好给予。不欢喜那种亏欠之感,可是,他对我来说,却是我亏欠的重中之重。
我也是个不懂得如何拒绝他人的人,似个好好先生,却不知仲尼曾说过:“乡原,德之贼也。”我便是不分是非的好好先生。于自己而言,有着自己的喜好,明明喜恶分明,却故作亲切。于善恶而言,我不擅于分辨是非,总把大家往好处想,总想着以和为贵的妥协,却从不能解决是非。说到底,我还是一个无能之辈。
他将我拔得越高,我只能摔得越惨罢了。
回了家,正想与林述说一下明日之事,林述却先我一步告诉我:“九公主说,明日让我与你一道去。”
我闻言一怔,放下碗筷,“子循知晓是什么事儿么?”
林述眼中光一点,望着我的眸子里有沁凉暗涌不惊,他静言而道,“那么,你觉得是如何?”
我眉眼低垂,月淹没枝头,道:“你们皆是书中的人儿,而我却是那执书的人。”
他与九公主也好,与沈隽如也罢,或是还有其他的什么人,他们之间的是是非非好似都与我无关,我是个局外人,我是个看客。那些故事里,不该有我。我这股莫名的不安,让我有些寂寥有些恐惧。
我却一味地安慰自己:
我原先写的戏本子里,也是无他出场的。
我记性虽差,但一些细节我总是忘不了的。我信手拈来的,便有元夕之夜我问他是否同表妹赏过灯,他的踌躇迟疑,我并不是不曾看见。即便是今日,他与我说的话中,我也能找出端倪。他说的是“九公主说”,而我却是单单被廖夫人告知的。为何他是被直言而诉,我却由人而转交。这答案,该是明了。
即便我也想过他们认识得早,关系亲近,也不是不可。我却不能不记得林述今日应是无时间入宫,昨日他还对我谈及雅皇方令他搜集各地有乱的贼子污吏。
他们皆是书中的人,我却是那执书的人。
所以,我不能触及,无法触及,也不想触及他们的戏。
林述的瞳眸漆黑如雅墨,望着我的眼,四处寂籁,一抹月辉落洒他半边的鼻眼,勾画出他侧面的轮廓,良久良久,他清冷的声线却有温湿的气息喷涌,在初春薄凉的月夜之下,显得格外单薄:“若你能读用心读我,也是无憾了。”
也是无憾了。
我张了张口,哑声而言:“噢,可巧我不爱看话本子。”尤其是花前月下才子佳人两情相悦的话本子。
“因为夫人也是书中之人。”水光潋滟,而他眸光沉静,静谧不明。我们这一点默契得很,我知晓他在说什么,他也知晓我在说什么,却从不点破。
我总觉得我与林述有那么几分相像,是同一种类型的人儿,不多言,不费语,心下自有一番计较,对在意的事紧握不放,对不在意的事轻言可弃。可,他比我明白,我自始至终都是糊涂得紧的。我若不明白,便不再询问,也不追究;他若不明白,他私下总会查知,却也不再询问。
而每当我觉得我的言语好似起了冲突之时,他总是面色素淡如常,叫我以为他是真的不在意。于是我心安理得地心安了。
不得不说,我喜欢这般粉饰太平。即便是气氛被我搞僵,只要是他依旧自在,我也方能自在得好似我不曾出言不逊一般。
我还是该庆幸自己,多叩叩首谢过老天爷,让我嫁于此人。
这个姓林名述字子循的人。
翌日,我睡到日上三竿方醒来。一摸身侧已是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