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爷。”
“传话去,明日本王同王妃去城外进香。”
“是。”
南安王长长的舒了口气,纸条上说,后日,子时,城外十里坡崖顶,一想到可能是谁传了这个消息来,他的心便隐隐不定,从围猎之后,一直笼在心头的那个疑团却是越来越深。
字迹和花押都分毫不错,难道是……
可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月冷风寒,落花可闻,偶然有子规凄厉的鸣叫扯碎山夜,声声只道不如归。
南安王一个人拐出寺院后门,悄悄的循着蜿蜒山路,向山上去。
崖顶,零星的几株黑松投下斑驳陆离的怪影,幢幢然幽冷生怖。风打着旋,卷起细碎的沙砾打在脸上,南安王用力眯起眸,顶着风行了几步,果见一黑衣人,在断崖旁,背着身子立着,他还未开口,对方已经阴声一笑:“南王,上次的事,多谢鼎力之助。”
南安王先是一阵错愕,旋即猛醒道:“你,是你们……上次的熊罴是你们……”
“没错。”黑衣人冷笑一声道:“可惜功亏一篑。”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黑衣人转过脸来,脸上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看不出真容:“我是什么人?南王何必明知故问,你若不知道我是谁,何必传信,请我来此见面。”
南安王瞠目:“本王请你?本王都不知道你是谁,如何请你,明明是你叫人传信,约我来此……”
话未说完,都是猛省--糟了,中计了。
只听的簌簌轻响,有人马自崖下包抄上来,黑暗之中无数魅影晃动,星辰变,风霜起,燕草如刀。
黑衣人阴阳怪气的道:“原来你们合伙赚我!说什么老四要杀你,还以为你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窥见我是谁,要设局是么,那就试试看。”他猛然抬高了声音:“前番,多谢南王相助。”
南安王脸色刷的就变了,却听到一个更加阴冷的声音:“司徒谨,你果然和西羌蛮族勾结!朕岂能容你。”
南安王面若死灰,噗通一声跪倒,始知大势已去,有人计设连环,一步步的令他失去皇帝的信任,走到了绝地。
宇文祯大步近前,冷冷的道:“来人,动手,杀无赦!”
黑衣人阴声道:“陛下好手段,果然是兵贵神速。”
宇文祯眸中一抹疑窦暗起:“你到底是什么人!”
“呵呵,想知道?”黑衣人面具之下的一双星瞳恨意幽幢:“你总有一天会知道,但不是现在。”
“朕不需要等那一天!”宇文祯面如霜覆:“一个不留,杀!”
殊死相搏,刀来剑往,血溅百草,染红了崖顶的沙砾,月光流泻,宛若出鞘的锋芒。
而此时,远处的山辕之上,长风倒卷,白衣生寒,男子负手迎风,眸色沉静,嘴角带着一丝莫测的淡笑 ,静静的望着远处的刀光剑影,淡漠无关。
“怪不得你把司徒娬儿逐出王府,原来,计设连环,这下,南王府一定不保,等于是,老四自己了断了最得力的爪牙。”一个人,缓步走到他身后,一身黑衣,挺拔如峻崖上的青松,凤眸深邃,华彩千般,他将面巾轻轻扯下,是宇文恪:“灏之果然高段。”
“鹬蚌相争,为德自管做渔翁便了,短时间内,咱们的皇帝陛下恐怕顾不上你了,那才是心腹大患。”水溶遥遥一指,眉眼清隽带笑,像是指点江山,笑傲棋局的逸士高人。
“有你这个臂膀,我自可高枕无忧。”宇文恪笑道。
“这是我承诺过的。”水溶微微一笑,伸出手:“兄弟同心!”
“其利断金。”
宇文恪亦伸出手来,二人重重的击掌。
仍如像十几年前两个被人追杀,九死一生,方得逃出生天,浑身浴血的小小的少年,从断崖下挣扎起身,那日,他们月下击掌盟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我水溶发誓,此生必令三殿下得偿所愿。
水溶深深的叹了口气,目光清睿:“不过,事情还有得磨,不到最后一刻,你我都不能松这口气。你那边,安排的如何?”
“我已经在暗中集聚人马,现在还可隐秘,但必有一天会藏不住,以老四的精明,早晚有一天会觉察。”
“到那时候,便是见胜负之时。”水溶笃定道。
“急不得,反正最近老四也有的忙。”宇文恪下颔一抬,示意对面那场还在进行的鏖战,这却又话锋一转道:“你最近也还是把心思放在大婚上吧。免得我那妹妹不高兴。”
水溶瞥他一眼:“我还没问你,玉儿什么时候认了你这个兄长,动辄三哥长三哥短的。”
宇文恪笑道:“你若是不想让我把她当妹妹,倒也可以……”
“恐怕,你没机会了。”水溶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有些矜然自负。
“是,早就没机会了。”宇文恪朗朗一笑,眸中多少有些怅然,一闪而过。
“什么时候的事?”水溶仍是一针见血的透辟。
宇文恪一怔,便还他一份磊落坦然:“你问我,我也不知道。玲珑剔透,才华倾绝,看到她,便觉天地灵秀,只钟于一人了,我欣赏她的才情,愿意做她的兄长,如此而已。”
他不会对不住生生死死的好兄弟,更不会对不住结发之妻,所以,宁肯将这份感情深匿。
“说起来,嫂嫂最近如何。”水溶将话题折开。
“也还好,你令人送来的雪参一直用着。大夫的话,也不过是续命罢了。梅儿也不容易,嘴上不说,心中总是怕拖累了我。”
吴王妃江氏,乃是江妃的族人,当日江妃做主给宇文恪娶了这位王妃,便也彻底折去了宇文恪角逐皇位的可能。这,也是令旁人安心的意思。当日那样的情形,很难再顾及宇文恪想法。
“你们,都不容易。”水溶对这二人的情形最清楚,一言蔽之,也只是四个字--相敬如宾,谈不上什么琴瑟和谐。只是,宇文恪其人重情义,又因母妃之故,不愿辜负罢了。
宇文恪轻叹了声:“咱们这样的人,若能娶到两情相悦的女子更加不容易,所以,灏之,你好好待她,她是个难得的好女子。”
“放心。”水溶淡笑道:“我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人有机可趁。”
宇文恪沉容哼了声道:“少得意,你要是对不住她,我可不会放过你。”
“行,到时候听凭舅兄发落。”
水溶拱了拱手,二人说着,都是大笑,一种默契,不言而喻。
夜色漫漫,半夜时,忽然骤雨瓢泼而至,大雨灌透,柴房里一片湿冷。
司徒娬儿抱着膝,蜷缩在角落里。关在这里三天三夜,她的眸中已然枯寂。
她想着曾经,曾经她的万人瞩目,高高在上,想着她为了赢得他一顾而拼力研习琴棋歌舞,想他的无情冷漠,想他对另一个女子的殷殷爱护。还有赴西羌和亲那夜所受的羞辱。
如今,四面都是冷漠嘲笑的目光,连至亲都将她当做了耻辱。堂堂南安王府的郡主居然落到这般田地,要在这柴房中苦苦度日,连王府最下等的婢女都不如。
每想一次,深恨咬噬,心头都滴下血来,司徒娬儿闭上眼睛,浑身都在颤抖。
以后,等待她的,还将是什么?
就在这时,忽然有潮水般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围笼来,她惊惧的站起身来,却听得外面斥责嚎哭不绝。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她还没来得及动一步,柴房的门桄榔一声被踹开,一行全副铠甲的御林军校尉直闯进来:“皇上有旨,南安王府私结夷族,意图谋反,着即全家下狱,听候发落。”
窗外一道霹雳掠过,雪芒撕开了半边黑幕,映着她苍白惊恐的面容。
谋反?他的父亲一直都是皇帝的心腹,怎么会谋反,她抓住侍卫的胳膊:“不,是不是搞错了,爹爹不会的……”
侍卫冷冷的将她的手拂落:“带下去。”
雨雾茫茫,司徒娬儿被反剪了双手推出了柴房,大雨几乎顷刻便让她淋透,纤毫毕现,她却顾及不到任何的羞耻,回望一眼在被大雨灌透的寥落府邸,心中全是绝望。
一切,仿佛早就预备好的一样,全家下狱不过二三日便发判,南安王府十四岁以上的男丁全部斩立决。十四岁以下的男丁流放边陲,终生不得入京,女眷不留京中一体发往边疆,或充军妓,或给披甲人为奴。
司徒娬儿昏昏沉沉的被推出牢狱,随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木讷枯槁的走着,身子晃晃悠悠,完全已经失了魂魄,她身上的衣服皱巴巴,又有被扯碎的痕迹,一截雪白的颈子却布满了青紫的淤痕。她这样的年轻女子被下狱,在那些腌臜狱卒的手中,自然是难免被辱。
正在这时,喁喁而行的人中忽然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哭,她惶惶然的抬头,却发现兵丁押解的囚车正逆向而来,上面赫然是她的父亲,还有她的哥哥、兄弟,他们将被押往菜市口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