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贾府风波不断,阴霾卷噬之时,郡主府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一场微雨过后,分外清新。晚风柔柔的拂过,惹的了垂柳翩跹轻曳,晕开了一池碧波,涟漪层层顿开,百转千回,池中锦鳞嗟喋,菡萏未绽,一片翠渥润目。
水边凉亭檐上,时不时的有雨滴垂落,四角挽着淡绯纱帐,朦朦胧胧,如烟胜霞。黛玉在这里设了画案,对着眼前的景象,一笔笔的细致描摹。
因在家中,并无十分妆饰,一身白底缀着细碎红梅的对襟镂花褙子,系着淡妃的百褶长裙,家常的偏髻,发间斜簪着一支珍珠小钗。成色极佳的珍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泽,更衬的她整个人高贵袅娜。
黛玉一手笼着衣袖,一手执着湖笔,正要落下,却忽然停住。
不知何处游来一对斑斓的鸳鸯,在那里嬉戏玩耍,时而跃入水中,引颈击水,时而又到渚上,抖落身上的水珠,用桔红色的嘴精心地梳理着华丽的羽毛。
尽日无人看微雨,鸳鸯相对浴红衣。
黛玉心中一触,将笔杆抵住下颔,微微歪着脖颈端详,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只见盈盈含露目中有几许柔情漫洇开来,然后微微笑一下,低头计较着画纸,想要把这一对儿鸳鸯添上,正思量未了, 一道白影忽然沿着曲流凌波涉水而至,惊鸿掠影,转瞬便到了她的面前。哗啦的水声,惊动了池中匹鸟,双双飞去,不知所踪,只剩了几根艳丽的凫羽在水面上荡着,而黛玉的腰肢已经被挽入怀中,耳边低声柔语,令人心悸:“玉儿。”
黛玉抵住他的胸膛,气呼呼的嗔道:“来便来了,只管好好走路,干嘛惊散我的鸳鸯!”
水溶低低一笑,看了看那张尚未完成的画,再望一眼水面:“要我赔么?”
黛玉笃定的点头:“赔。”
水溶道声好,一手仍然挽着她的腰肢,一手接过她手中的笔,略一沉吟,便在纸上添画起来。
黛玉深知他画功精湛,便默不作声的看他画,不多时,楼台水流之间,便多了一对儿活灵活现鸳鸯并栖嬉戏,不觉微微笑了起来。
水溶看着她笑靥如花,不觉心旌,凝眸道:“我再给你添上一对儿如何?”
说着,寥寥数笔,精细勾勒。黛玉再看时,水边亭中,轻雾氤氲,依稀出现了两个相互依偎的身影,衣袂纠缠,泠然生风,飘飘有神仙之态。
这不正是眼前的情景么,他和她,并肩亭上,看尽水光柳色,黛玉绢帕轻压胸口,轻声道:“画的真好。”
水溶放下笔,弹了下她光洁白皙的额头道:“如此,可赔的过了?”
黛玉抿唇轻笑,点了点头。
水溶便道:“题跋要玉儿来加。”
黛玉想了想,毫不犹豫的提笔加了两句诗--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写完也觉得赧然:“不许笑。”
“正合我心。”水溶笑了,轻轻将她拥在怀里:“玉儿,我答应你,有一日,我们可以一起做一对儿让人羡慕的神仙眷侣,畅游天下美景。”
黛玉心中动容,凝着他:“灏之,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了解你的处境,知道你的身不由己。”靠在他的肩头:“所以,有你在,哪里都一样的。”
水溶握着她的小手,放在心口:“世上能懂我知我者,唯卿而已。不过,玉儿,今日所言,绝不会是空许。”
黛玉微笑着嗯了一声,偎依片刻,看了会子景色,又看了会子画,黛玉便命人将画案收了,又亲自将那幅画细细的卷起,单放入一支画囊中。
水溶看着她行事,顺口揶揄道:“这会子知道爱惜了?”
黛玉知道他点的是什么,也不肯说出实情,只管收拾自己的画儿,薄哼一声道:“若是哪天你惹恼了我,我还是会烧的。”
水溶以手加额,哀叹道:“那我不是要不停的画下去。”
黛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水溶亦笑着携了她的纤纤玉指,二人并肩走出亭子,沿着平水回廊慢慢的行着,边看景色边说着话。
水溶道:“明日夜里宫中宴赏,想是你已经接报了。”
黛玉点点头:“嗯,早上内侍来传的旨。左不过就是那些人,那些事,无趣的很。”
水溶道:“这里头有个缘故。还有件事,才定的,想你也还不知道。”
黛玉站定,疑惑的看着他:“快说。”
水溶道:“赴北疆和亲的人已经定了,你认得。”
黛玉诧然道:“谁?”
“荣国府的三千金,自己亲书一封,递于御前毛遂自荐前往北地和番的,措辞文采斐然,满朝都叹进士也不能及。”
黛玉一怔,垂眸轻叹:“三妹妹,到底如此了。”
水溶听她说的奇怪:“玉儿,什么到底如此了。你好像知道什么?”
黛玉也无心说出前世今生之事,只道:“三妹妹曾说,若是个男子,必然走出门去,做一番事业,如今可不是正应了这话么。”
水溶点了点头:“只是恐怕,如此也是狂澜难挽。至多迁延段日子罢了--已经奉了五品郡主,明日宫宴也会在。”
黛玉嗯了声,只低低的叹了口气。二人散着步,说着话,到了黛玉房外时已经日色西沉。
黛玉斜了眼水溶,见他非但没有告辞,甚至还有直闯香闺的意思,便只好道:“你……还不回去休息?”
水溶看看天色,再看看黛玉,挑了挑眉,不悦道:“都这个时候了,玉儿竟也不留我用膳!”
“北静王府很有好膳食,你只管在这里腻什么。”黛玉无奈道。
“郡主,依我看,王爷既然来了就用了膳再走也好。”云姨娘不知何时走过来,看着一对儿小儿女在哪里缠个不清,不觉好笑:“我这就差人安排下去备膳,郡主先陪王爷坐坐。”
黛玉一怔,没成想云姨娘会出来拆台,便嗔着道:“姨娘!”
云姨娘笑了笑:“郡主,都这个时候,哪有逐客的道理。”说完便借故走开,顺便把大大小小的丫鬟都带走。
水溶微微一笑:“玉儿,你的姨娘可比你大方的多。”
黛玉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理。
水溶将她拽回跟前道:“行了,不就是在你这里用膳么,看你小气的,回头我王府的膳食随你挑,可好?”
“谁稀罕。”
这一顿晚膳,温情十足。水溶反客为主,说黛玉太瘦弱,大婚前后一旦劳碌恐不能支撑,立逼着黛玉多用了一小碗粥,喜的紫鹃雪雁在那里窃窃私语:“还是王爷的话好用,素日凭咱们怎么劝,郡主再不会多用一口的。”
不防被黛玉听到,虽是嘴上嗔着,眸中却是藏着甘美的笑意。
就这样,水溶一直挨延着至掌灯时分,又叮嘱黛玉说明日宫宴之前来接她同往宫里去才离去,这里黛玉犹自倚门目送,水溶都走了许久了,她又不知想些什么,只管在那里出神。
那雪雁便忍着笑道:“紫鹃、春纤,你们可见过戏文里唱的望夫石没有?”二人都道没有,雪雁便努嘴,三个人俱是笑倒。
黛玉回过神来,不觉双颊微红,啐道:“三个坏丫头,只弄嘴吧,回头把你们一个个都打发了才好。”忽然想起来:“晴雯的病如何了?”
紫鹃忙道:“按照郡主的吩咐,请了大夫来看,所幸她心思畅快,已经好了许多,过不几日,便能上来伺候。”
黛玉笑了笑:“晴雯还是这般急脾气,让她好生休息着吧,完全好的利索了再说,也并不着急。”
紫鹃屈膝道是。
却说水溶回到王府,跃下马背时,面上不复方才的笑意温柔,目光冰冷,将马鞭丢给侍卫,大步流星步入内院,撩衣入了书房,重重的坐定,方沉声道:“安排的如何。”
他问的是跟进来的祁寒,祁寒一拱手道:“才晚膳前,属下故意留了个空隙给她,让她偷偷的溜进了书房,看到王爷放在密阁的密图。”
水溶如刻的眉峰轻轻一扬道:“拿走了?”
“没有,她很谨慎,誊抄了一份带走的。”祁寒道:“为了全这戏,属下故意令人说有人私闯王府,在府中大肆查察了一番,做出打草惊蛇之态。”
水溶嘴角轻勾:“做的好。”
祁寒笑了笑:“跟着王爷这些年,也学的个一二分手段。”他说怎么王爷禁了侧妃,却在昨日忽然又赦了,原来是有这样一招请君入瓮,不过恐怕栽倒这里面的也不止一个侧妃。
水溶随手将一本书哗啦一声砸在他身上:“油嘴滑舌可不是本王教你的。”
祁寒压低声音一笑,提醒道:“王爷,下面的戏该上了。”
水溶目光微微一敛,再抬眸的时候已经是寒气咄然:“祁寒,你好大的胆子!居然令人闯入本王的书房!”
祁寒噗通一声跪倒,颤声道:“是属下疏于职守,请王爷责罚!”
“宗越。”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