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番曾依附荣府,住了一段时间,现在就在城南齐宁门外,还是林先师任兰台寺卿时住过的。”
“是这样。”隆安帝点了点头道:“水溶,此事多亏了你。要不真的要铸成大错。”
“不敢。还多亏了清方适时而至,否则,臣就算要管,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到时候少不得为言官参劾了。”水溶笑笑道。
隆安帝若有所思道:“既然是林卿的女儿,独门独户不易,又无个男子,水溶,你得空替朕照应着点,可不许人去找她麻烦。”
水溶垂眸,一丝笑意隐于眸底:“臣遵旨!”
隆安帝想了想道:“你前次受伤,多少事都耽搁下来,朕的身边,还真是离你不得。”
“臣也只是尽尽本分而已。”水溶顿了顿道:“说起来,上次,城外……请皇上治臣欺君之罪。”
“什么都别说了,你的苦心朕清楚的很,你也不过是为了朝堂安宁。”隆安帝道:“水溶啊,虽说女婿是半子,朕可从来视你如子,朕的这些儿子,没一个叫朕省心的。太子、老四,真正让朕寒心,交给他们,朕如何能放心。”重重叹了一会子:“朕有七子,却不知道,可担大任者谁。”
水溶听了,并未接话。君心莫测,这个时候,他无论说什么都有可能引起皇帝的疑心,所以,不如沉默。
这时,隆安帝啜了口茶,却又端详那茶汤,轻轻笑道:“这是闽南的冻顶乌龙啊,朕那里也有,不过是吴王令人进上孝敬朕的。”
水溶淡淡:“回皇上,吴王进给皇上的是最上品的,臣这些,又次之,其实也是吴王殿下所赐。”
皇帝挑了挑眉,想起来道:“哦,对。你小时是恪儿的伴读,你们交情一直不错。”
水溶坦然道:“是,臣和吴王一直有信札联系,吴王也经常给臣在信里说说吴楚的风土人情。”
他的襟怀坦荡,已经令皇帝消去几分疑心,沉吟道:“朕这几个儿子,其实当属恪儿最出类拔萃。不瞒你说,朕也动过改立储君的意思,首先取中的,便是恪儿。”
说这句话的时候,皇帝眯眸望着水溶,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今日是咱们君臣闲话。恪儿文武双全,心地敦厚,堪为储君,自古以来,择储君也不过是立长、立嫡、要么立贤,北王,你以为如何?”
水溶的眉峰紧皱,语速不急不缓,一面思索,一面道:“皇上,储君之事,本当陛下乾坤独断,虽说,吴王与臣颇有交情,但公论此事,皇上所言,不妥。”
“难道,你认为吴王德行不够?”皇帝语气明显不悦。
“吴王乃是人中翘楚。”水溶正色道:“可是,如今皇后娘娘有嫡子二,若论年长尊贵,有太子,若论才能卓著,有魏王。而吴王的生母却是身份微妙,皇上若舍嫡立庶,宗室亲王必然不肯,至于吴王,心性淡泊,这几年在吴地更是远离朝事,便是皇上有此意,吴王恐除了一死,再无他法。”
一番话,皇帝的疑虑已经尽消,嘴角露出一个笑容:“这番话,也只有你,敢和朕说。”长叹一声:“朕如何不知,只是可惜了恪儿的才分了。”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皇上令吴王远赴吴地历练,亦是为了吴王考虑,不知,臣有无说错。”水溶淡淡的笑道。
隆安帝点了点头:“此言甚是。”想了想:“只顾说这些,却忘了一件正事。朕这几日思量良久,西王虽然端厚,但才智不足,决断无力,最近是事无大小,俱以禀朕,不胜其烦啊。这皇城京畿的防卫,朕思来想去,还是得交给你,才能放心。”
水溶垂下的眉睫潋过一丝精芒,惶然不安道:“皇上,此事不妥,历来城防都是由宗室。”
“朕恐怕连觉都睡不安稳!”一想起前次的事来,隆安帝冷笑了一下,又道:“不过,当务之急,西羌使团将至,这次可再不容有失,你就不要再推脱了。”
水溶敛衽一跪道:“既然皇上有命,微臣不敢不从,必当竭尽全力,只是恳请皇上,只是暂代,待皇上有合适的人选之后,即行卸去。”
“也罢。你啊,太过谨慎了,朝中人谓子贤王,朕视你为肱骨。”隆安帝令水溶起来,点头微笑道:“有你在,朕可高枕无忧了。”
正在这时,内侍急匆匆的进来,噗通一声跪倒:“皇上,宫中急报!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请皇上即刻回宫。”
隆安帝头痛的揉了揉额角:“又是什么事!”
内侍脸涨的通红,犹有犹豫:“是,是,是……”支吾难言。
水溶见此:“皇上还是速速回宫,恐怕是真有事了。”
隆安帝长叹一声:“多事之秋!既然如此,朕先回宫了,你好生歇着。”
“恭送万岁!”
送了皇帝出去,水溶自往书房去,嘴角却勾起一丝淡笑。祁寒近前,低声道:“恭喜王爷!”
水溶脸上并无分毫的喜色,一面走,一面淡淡道:“有什么可喜的,本王现在是站在刀锋上了。哼。”
刚才若是答错了一个字,或者说,在皇帝提议立吴王的时候,露出一点点情绪,皇帝之前所有的信任都会立刻崩塌,连带着吴王都会被牵扯进来,更别说京畿城防的重任。
毕竟上次的事,自己也有一定的赢面。皇上经过有心人一点,便不难对自己起几分疑心。
当真是,伴君如伴虎。
与他料想的一样,易储之事,不会顺利,最大的阻碍,仍然是在宗室上,前番的努力,恐怕要因荆王的一语而功亏一篑。
水溶唇角勾起一丝讥诮,顿了顿:“去打听打听,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要么无事,要么,便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水溶估量的没错,宫里确实出了大事。而且是历朝历代最敏感的事--巫蛊。
周贵妃被发现与宫中侍卫有私,紧接着在查抄锦澜宫时,搜出两只人偶,一个上面写着皇后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令一只写的却是太子的生辰八字。
宫中对这样的事,一向是宁可错杀,不肯枉纵此事若是在无出的嫔妃身上,或许还有些疑虑,问题是,周贵妃的皇七子,已经十岁,聪明伶俐,因是老来子,所以一直颇得皇帝的喜欢,而更重要的是,那周贵妃近来因皇后身体欠佳而被赐了协理六宫之权。
此事一出,宫中无异于山摇地动。首先,周贵妃被夺去贵妃衔,赐鸩酒一杯,令其自裁,宫中所有宫女内侍或赐死或杖毙,连不知情的粗使丫鬟都被远逐上阳宫。
皇宫内苑,血腥肆虐。皇七子的地位因此一落千丈。
内宫的动荡很快波及外朝,周贵妃的父亲因此事受到诛连,罢官去职赐死,阖府抄没。周贵妃一族历来亲近魏王,如此,可谓一石数鸟。
这个时候,国师进言,说是太子前番是因受了咒魇,所以荒诞行事,几次三分的旁敲侧击,太子又从东宫写了一封折子,痛悔认错。
毕竟父子连心,隆安帝的心也就软了几分,便召来水溶,问他有何看法。
水溶淡然答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既然国师如此说,想必有他的道理。”
隆安帝点点头:“我也在想,太子是我一手教导起来的,凭怎么荒诞也不至于此,没想到却是有人暗中使坏。”
水溶敛眸一时,忽而道:“皇上,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何事你说。”
“前番因刺客之事,魏王殿下一直被禁足府中,时间也已颇久。既然皇上宽宏,原宥太子,何不将魏王一并赦免,以彰陛下洪德垂慈。”水溶平静道。
隆安帝一直缺的就是这个台阶,可是魏王党不敢说,太子党乐得让魏王多禁足几日,所以此刻隆安帝一听,心中大为畅快,点了点头:“北王言之有理,就是这样。将魏王一并赦出府。不过,朝中的事,还是算了。西羌使团的事,你明日出西城门三十里,迎一迎。”
“遵旨!”
水溶退下之后,大殿中重安静下来,一个人从内殿缓缓步出。隆安帝笑道:“如何,荆王,这水溶倒是真的一片坦荡。”
荆王宇文景点了点头:“说不得,是我多想了。无论人品才能,北王于朝中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话是这么说,可是他并未真的放心下来。这水溶,若非真的一片坦荡,便是心机极深,让人无从捉摸。
第四十九章 乍暖还寒
时近晌午,日色将路面映的白花花的一片,看着令人眼晕,不自觉的生出几分困顿。
一辆四人蓝帷小轿缓缓自幽静的小巷深处行向巷口,才走出没多远,另有一乘华丽的八抬大轿在十数个丫鬟仆妇随从跟随簇拥下往这边来,随行的仆从张望一下轻声道:“大人,是北静王府的轿子。”
轿中人稍稍掀开半拉轿帘,一张面容俊逸,眉目神采熠熠,正是楚沐寒,他回望了一下:“北王不在京中,应该是女眷,且路边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