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没事。”
“还说没事!”太妃端详着他的神色,怎么看也不像是没事道:“你不会是因林家那丫头跟母妃生气了吧。”
“儿子不敢!”话是这么说,可水溶脸色根本没有放缓的意思,反倒更沉了几分道:“不过,儿子以为此事母妃处的太欠思量!”
“母妃也是为了你好。你难道不知道么,她一面牵着你,一面还跟一个什么户部侍郎走的近,到底是个孤儿,无人教导。”
“母妃,攸关名节,怎可效长舌妇人,嚼短论长。”水溶眸色生出一丝怒意,这么说着,心中还是不可遏的刺痛了一下。
太妃愣了愣,也觉得这话不太妥,便道: “此事不说。那也是不知好歹,给你做侧妃,难道委屈她了么!”
“母妃,”水溶轻叹一声,眸色沉静道:“儿子从来没想过要她做侧妃。”
太妃愣了愣,疑惑了:“难道你不是真的……”
水溶似若一笑,缓声却坚定道:“如果她愿意,儿子会娶她为正妃。”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绝不会委屈她做妾。”
“溶儿,你魔怔了!”太妃大惊道:“京中多少名门闺秀,你却要娶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做王妃?传出去岂不是笑煞旁人。”
“我要娶谁,是我的事,跟旁人无关。”灯烛之下,水溶的神情似若严山峻岭,不可动摇。
“那跟母妃也没关系了?”太妃实在难以相信水溶会这么和她说话,有些愠怒道。
“当然有关系。”水溶道:“若这件事上十分违拗母妃,便是忤逆,御史言官也不会放过儿子。”
“你知道就好。”太妃道:“只要我活着,断不许你娶她。”
“若是母亲实在不许……”水溶垂眸轻笑一声,旋起身敛容道:“大不了,弃了这王位,再不成,便一生不娶,又有何难。儿子言尽于此,不打扰母妃休息,告退。”
“溶儿!”太妃胸口一阵发闷:“你为了个女子,便连王位都不要了!”
“儿子是这么想!”水溶并未回身,只是侧了侧脸,郁声道:“可现在,不在于我要不要王位,而在于她肯不肯嫁,换言之,人家从来没看中过你的儿子,所有的都是我一厢情愿。”
骄傲如他,却在人前慨然承认对一个女子是单相思,这一下,连太妃也愣住了。
水溶微一阖眸,按捺了一下情绪道:“我的意思,母妃应该明白了,所以请母妃不要再轻信谣诼,没有清楚状况,便上门兴师问罪,实在很失礼。”手一握拳,将剩下的话咽住,便打了帘子出去。
太妃愣愣的望着他的背影,身子一点一点的软了下去,有些彷然:“儿大不由娘。方嬷嬷,我真的错了么……”
一个老嬷嬷悄悄走上来,温声道:“太妃没错。王爷也没错。”
“那是谁错了?”
“今天的事,太妃确实有些失当。”方嬷嬷叹了口气道:“是老奴不好,应该劝阻太妃才对。我今儿个冷眼看着,那个姑娘,虽然口角锋利些,可哪里像之前听到的那般,太妃,恕老奴多嘴,你恐怕是被……”
太妃怔了怔,心中若有所觉:“你是说……”
方嬷嬷点了点头,神情有些沉重。
“那溶儿也不能说不要王位这样的话。”太妃沉默了一时,兀自气结于此。
“王爷的性子,太妃还不知道么。”方嬷嬷道:“看这样子,怕是动了真心,太妃何不成全了。王爷这些年,也苦的很。”
“不行!”太妃恨恨道:“那个丫头嘴太利了,若是就遂了他们,任由溶儿将她娶进门来,岂不是更要宠上天了,我这个当母亲的日后还怎么立威,必得挫挫她的傲气。”
这一下,连方嬷嬷都有些无奈了。
竹风院中,摇曳的竹林里,银色的剑光如束帛,又似电光雷霆,凌厉逼人,说是舞剑不如说是发泄。
宗越和祁寒,不远不近的站着,面面相觑,一脸无奈。
“两个时辰了,王爷这是怎么了……”宗越挠头道。
祁寒叹口气:“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奈何。”
“不是吧。就是那位林姑娘。”宗越大瞪了眼睛,压低了声音:“居然有女子看不上王爷?那得眼睛长在头顶上……”话没说完,一阵剑锋紧逼而来,如他的身手,都来不及躲闪,便被逼住了喉咙,剑锋把握的力道极其精准,再多一分,他就要一命呜呼了。
宗越苦着脸道:“王爷的剑法又进益了。”
祁寒心道,不如说王爷的耳力又进益了。
“连本王一招都防不了,要你这样的护卫将何用!去与底下校尉同吃住,练一个月再回来,去。”水溶沉声道。
“是!”宗越将脸揉成苦瓜状,怏怏而去。
水溶重重的把剑回鞘,冷声道:“祁寒,这几日,本王不在,都是谁来看过太妃。”
祁寒道:“有齐国公府的诰命来过,还有,司徒郡主……”
前账未清,就在自己背后动手脚,真的是活的腻歪了,水溶嘴角扬起一丝冰冷的笑意,就连祁寒看着都觉得背后冷气直冒。
水溶一面掉头往书房去,却又不禁抬眸望着深寂的夜色,吁了口气。
只是,该怎么向她解释。
夜漫风凉,乍暖还寒,难将息。
第五十章 其痛如裂(二更)
乍暖还寒,难以成眠,非独水溶,黛玉亦同。
已经起更,黛玉却是辗转难眠,那位太妃说的话,一句一句都像是在捅她的心,终于,她翻身坐了起来,也不披大衣服,抱着膝盖斜倚着枕头发呆。今日太妃去了,云姨娘、王嬷嬷都怕她心情不好,便接连来劝,见黛玉情绪并无什么不同,也就放下心来。
唯有紫鹃看出黛玉是向来如此,人前隐忍,人后却独自伤感,夜里也睡不沉,留神听着,果闻反侧之声,便点了盏烛台,进来:“姑娘,还没睡着。”
“嗯。”黛玉勉强点点头:“没什么事,你自管睡去。”
“我也睡不着,陪姑娘说说话。”紫鹃将灯拢了拢放在桌上,坐在黛玉榻旁,给黛玉披上衣服:“姑娘是不是因为白天的事,不开心?”
“怎么开心的起来。有人上门来指着鼻子骂你是……”黛玉苦笑了一下,强撑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忽然落下泪来:“紫鹃,如果有爹娘在,我也不会被人如此羞辱。”
这番落泪,不止是为今日,却是前世今生所受的委屈,一直以来,勉强支撑的艰难,旁人的非议,都一同涌上心头,啜泣着哽咽难语。
紫鹃亦陪着落泪,拍着黛玉道:“姑娘,那太妃是对你有误解。她并不知道姑娘是怎样的品格心地,又听了别人的话,所以才……姑娘不要太往心里去,放宽心,为此伤了自己的身体,倒是不值的多了。”
黛玉落了一会子泪,将那些郁结都哭了出来,渐渐的平静下来:“我以后,再不会见他。”
“姑娘,现在就你我,姑娘一直待我如姐妹,紫鹃就斗胆问一声,姑娘有未对那位北静王有一点点心思。”紫鹃定定的望着黛玉,问出了一直以来心中的疑惑。
黛玉怔住,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有考虑过,从没问过自己的心对他,到底如何。
几次的舍身相护,几次的偶然巧遇,也许不止是感激。
轻叹了一声,黛玉道:“就算是曾经有过,今日之后,也会一笔勾销。他救我于危难,我因他无端受辱于人,也就两清了。”
就在这时,窗栊轻轻晃动了一下,烛台的光剧烈的摇曳了一下,窗外,雪儿忽然蹿下了窗台,吱吱的叫。
黛玉和紫鹃一起望过去,却见雪儿在外面扑腾,紫鹃道:“这是怎么了。”
“去看看。”黛玉轻轻的擦了擦泪。
紫鹃嗳了声,便掌了灯出去,却见一个黑衣蒙面的人背着身在竹阴之下,雪儿正咬着他的衣角,拼命的扯着,不肯松口,不过那不如说是一种表示亲近的方式。
紫鹃吃了一惊,就要大喊,那人索性缓缓转过脸来,一把将遮住面容的黑巾拽了下来,俊朗如谪仙,却沉郁冰冷的面容。
这一下紫鹃更是目瞪口呆,只好死死的将惊呼扼在喉咙里,脑海中一片迷糊,不知该怎么反应。
是,北静王?他怎么会在这里。
雪儿可得意了,一弹身子便跃到了水溶的肩上,威风凛凛的哼哼。
黛玉听见声音不对,便也披了大衣服,缓缓的从房中出来,果然,是他。
一身利落的夜行黑衣,眸子深邃如夜,从她出现,定定的望着她,目光糅了很多种的情绪在其中,无法分辨。
不知为何,看到他的时候,刚才明明已经平下去的委屈,又开始在胸口翻腾,她轻轻咬了咬唇:“雪儿回来!”
雪儿哼哼了两声,不乐意的跳了下来,一步三挪的回黛玉身边。
黛玉不再看他,转身道:“紫鹃,回去。”
水溶忍无可忍,一步上前,顺手弹了紫鹃的睡穴,令她软倒在地,然后他紧紧的攥住了黛玉的手:“你就不能听我说一句么,那不是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