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起身,抬起头来,这才看清了司徒娬儿的容貌,约莫十六七岁,果然是皓齿明眸,润若明珠,国色天成,较宝钗似更胜,而目光顾盼,却又多了几分风情,微微勾起的嘴角,显得颇为骄矜高傲,加之衣饰皆华丽,当真是美艳不可方物。
司徒娬儿看着眼前的素衣女子,微微一怔,旋又不露痕迹的掩过,笑道:“林姑娘请坐。奉茶。”
“郡主请。”
二人坐定,黛玉才发现眼前的石几上赫然摆着一个棋局,却并不是常见的棋谱中的式样,心中微疑。
司徒娬儿轻轻抿一口茶汤道:“久闻林姑娘才名,一曲琴音令百鸟来聆。我听太妃讲起,便早已心向往之,恨不能即刻一见为快,只是一直未得空闲,恰逢今日府宴,一定将林姑娘一并请来,又恐前面人多纷杂,不能自在说话,便先令侍儿请了姑娘来,唐突之处,还请林姑娘见谅。”
黛玉微微一笑:“黛玉不敢。郡主名倾京师,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司徒娬儿眸中微芒一闪,轻笑道:“提那些作甚,不过是强加的虚名儿罢了。”顿了顿又道:“听闻林姑娘是辅国公的后人,书香世家,令尊乃是探花郎,家学非常,熟稔于琴棋书画,琴么,已是不凡,其他的谅亦是个中翘楚。”
黛玉听着她这连篇累牍的夸奖,想必为欲抑先扬,仍是中规中矩的答道:“实不敢当郡主如此夸奖。不过是略知一二皮毛而已,更当不起翘楚二字。”
“过谦了。”司徒娬儿笑着,话锋却是一转道:“近来京中有个棋局,乃是高人所出,至今无人能破。我想了许久,都是无解。不知林姑娘可肯与我参详一二。”
正说在这里,旁边的侍女提醒道:“郡主,就要开宴了,太妃王妃令郡主速至前厅。”
司徒娬儿笑一笑道:“着什么急。去告诉太妃、母妃,我这里和林姑娘话还未说完呢,只待林姑娘破了这棋局,我们一并去就是了。”又道:“林姑娘请看,正是此局,劳烦了。”
话说到这里,黛玉已经明白其中的意思。
这位郡主是要自己在极短的时间内解开这局棋,若是不能,便要耽误前头的宴席,惹人非议。黛玉经过一世,深知人言可畏,一语可以捧你入青云之上,亦可一语将你踩入尘埃之中。
轻叹了口气,可知虚名累人了。
只是这位司徒郡主可能并不了解,所谓琴棋书画,琴、书、画皆可从勤奋上来,唯有这棋赖于天份二字,若无天份,再如何苦学苦练都于事无补。
而这局棋,真的有那么难么?
未见得。
想着,黛玉遂道:“既然郡主有命,黛玉便勉力一试。”
司徒娬儿微笑点头,一面命人再烹茶来,她大概以为还有很久要等吧?
随着黛玉轻轻的落子,司徒娬儿脸上那好整以暇的笑容便减淡了一分。
微风细细拂过,拨起黛玉额前的碎发。肌肤如玉般的通透细腻,吹弹可破,不用脂粉便毫无瑕疵,黛眉轻轻而蹙,然后慢慢舒展。
司徒娬儿不知,她的眸子不经意间便已经露出了一丝不安。
黛玉将最后一字落定,便抬起头来,淡然自若的道:“郡主,不知如此如何?”
司徒娬儿再不掩饰眸中的惊愣,定定的望着那棋盘,难以相信,她苦苦思索了几个月仍是未解的棋局竟然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被破掉了。
初时的惊愕,渐被心中的焦灼恼火所替代,可是她的脸上分毫没有露出来,慢慢的抬起头,露出一个十分惊喜,十分欣赏的神情:“林姑娘好敏慧的心思。”
!
第二十一章 曲廊回合
黛玉微微一欠身:“郡主谬赞,不过是侥幸而已。”
司徒娬儿望着那棋局,沉默片时,忽而开口:“林姑娘,以前可曾见过这一局?”
黛玉坦然道:“没有。”
司徒娬儿又道:“那你知道设这棋局的人是谁?”
黛玉摇头:“不曾。”
那司徒娬儿似乎轻轻的舒出口气:“太难得了。”又沉默了一会儿,脸上便恢复了那种矜傲的笑容:“时候不早了,我与林姑娘到前面去吧。”
说着将茶盏放下,起身,不巧的是旁边的一个侍女来扶她,将桌上本就没放稳的茶盏碰倒,里面还有半盏残茶尽情翻倒在了司徒娬儿裙裾上,侍女得也不顾地上碎瓷,忙跪下来:“郡主饶命。”
一个年纪略长的侍女上来便是两巴掌:“没脸的东西,这是什么日子,竟污了郡主的新裙。”
司徒娬儿道:“算了,她也是无心的,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换一件便完了。”一脸歉然向黛玉道:“林姑娘,抱歉的很。我先去房中更衣。林姑娘不妨缓行一步,我随后便至。”
黛玉道:“郡主请便。”
司徒娬儿又留了两个侍女为黛玉引路,便扶了侍女缓缓离去。黛玉自扶了紫鹃,随着那两位侍女穿出亭子,过了一段曲回浮水平台,便是一段更加幽折的水上回廊,将前后两园缀连为一体,中有梨花如云,层层叠叠,不疏不密,风来时,泼泼洒洒,拂去一身还满。
黛玉放缓了步子,且观且玩。紫鹃因初来王府,也不肯多言,只是默无声息的扶了她慢行。
行至一半,便有人从对面而至,回廊本窄,仅能容二人擦肩而过,此刻要避让已是不能。对面梨花本密,以至于来人竟似自梨花雨中而至,白衣纤尘不染,若流纨轻雪,衣角在风中轻轻扬起,与无瑕梨花缀成一片。
小廊回合,梨花雨落,白衣男子似乎也并不着急,靴声轻橐,显得很是悠然自得,而黛玉看着,心中却无端一动,那白衣让她想起了泊舟渚上的那夜,皎皎月华中的男子。而紫鹃已经轻轻的捏了黛玉的手指,压低了声音道:“姑娘,那是……”
黛玉烟眉微蹙,还未及开口,前面引路的侍女已经侧身行礼:“给北静王请安。”心中一诧,不及多想,黛玉便随之行礼:“给北静王请安。”
“姑娘,免礼。”清润如落玉的声音,微微含着一丝笑意道:“这么美的景致,姑娘总是低着头,不是太可惜了么。”
黛玉迟疑了一下,终于抬眸对上那双如墨玉琉璃般的眸子,簌簌飘落的梨花映于其中,高华中隐含散漫,温润里却又蕴着深沉。
让人惊羡的风华万千,如海上明月直升而起,将天地万物映的失却了颜色。
目光相触,忽如彼此回到了那夜月下落水的那瞬,可是,谁也没有想要再提起。
“姑娘在此是……”
“回王爷,等候司徒郡主。”黛玉敛了眉睫道。
“哦,等人,真巧,本王也是。”水溶微微一笑,轻轻的摇开折扇。他不说走,也不请黛玉先走,自管看那于廊下看流云舒卷,落花挽阵。
碍于身份,黛玉也无法先走开,不觉暗里蹙了蹙眉,也只好望着落花。
回廊曲槛,东风欲回,梨花漫舞。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林姑娘,久等了。”
司徒娬儿扶着侍婢款步而至,她换了一身淡淡的鹅黄色襦裙,那明亮的颜色更衬的她艳若桃李,扶着侍婢,虽然是和黛玉说话,目光却并未离开过那白衣男子,微微一笑,抿唇仪态万方的行下礼去,声音脆若莺转:“娬儿见过北王,给北王请安。”
水溶微微一颔首道:“郡主安。”
司徒娬儿道:“前面约莫已经开宴,不知为何北王却在此处。”
水溶的声音里不见分毫的情绪:“等人罢了。”
司徒娬儿目光轻轻一颤,飞快的望了黛玉一眼,等人,难道他们,认得?并没有容她深想下去,又有一人打断了来:“原来北王在此,叫我好寻。”
声音微微带了点邪气。
听到这个声音司徒娬儿的脸色却是微微变了,握着巾帕的手越发收的紧了,后撤一步,跪地:“给太子殿下请安。”
黛玉心中苦笑不止,在这里耽搁了这会儿却又遇到这些人,当下也随着司徒娬儿行礼。
一地人都跪了下去,一个人踱着四方步走了过来,团龙薄底靴,斜眉之下凤眸狭长,深褐色的瞳眸带着几分桀骜不驯之气,正是太子宇文承彦,他洒脱的摆手:“都起来,都起来,孤今日是简从而来,凑个热闹罢了 。司徒郡主请起,请起。”
他的目光盯了司徒娬儿一会儿,这才转向黛玉,飞快的挑了挑眉,眯眸似有讶色,向水溶道:“北王,这位是……”
水溶眉间淡淡:“殿下说笑了,偶然一遇,小王怎会认得。”
宇文承彦轻轻的笑起来:“原来是偶遇佳人。巧也,巧也。”
司徒娬儿听见水溶的话,不觉就松了口气,便道:“回殿下,这位是荣国府的林姑娘。”顿了顿,又忽而补充了一句道:“难道殿下不记得了,这便是近日盛传的能用一曲琴声引得百鸟来听的那位林姑娘。”
宇文承彦似是才猛省道:“原来便是这位林姑娘。幸会幸会。”又道:“不知今日宴上,可有幸聆得姑娘一曲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