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笑道:“是我的外孙女儿,才从姑苏来这里暂住一时。”
南安太妃想了一会子,方悟道:“我想起来了,可是辅国公的后人?前头巡盐御史林探花家的?前阵子听见说也仙去了,倒是个饱学鸿儒,还做过东宫太傅, 他家的女孩儿,必也是不凡了。”
贾母忙自谦道:“当不起,当不起。”
那陈夫人如今才知来历,微微一皱眉,却又展开,她对自己的女儿还是有信心的。
东平王妃笑道:“只是可惜了,今日司徒郡主不得来,若是来了,必然更见精彩。”
南安太妃笑道:“娬儿本也是要来的,谁知道太后忽而传她入宫去了,反正日后见的机会也多。”
凤姐听着早就出来命人安排,正忙的不可开交。贾琏遣人进来报说北静王来了,凤姐听了微微吃惊:“这倒是好大的面子。”一面又叫人传话去厨下,令准备上好的酒菜给前面。
历来的赏春之宴,最大的焦点便是这些闺阁女子竞斗才艺,以女眷居多,男客倒是不多至。所以前头本是由贾珍、贾赦、贾琏并宝玉在前面待客,贾政原是部里有事不在。谁想宴赏过半,贾政回来,还引着北静王简从而至。这一惊非同小可,慌的贾珍等忙迎出来。
水溶仍是一身白衣,颀身玉立,风华卓绝,玉骨折扇在手,唇边挂着温雅笑意:“赦老请起,威烈将军请起。前番接了帖子,却是碍于俗务缠身,恐不得闲,未想今日诸事已了,恰又在部里遇见政老,便会着一处来了,来的唐突,见谅。”
贾赦忙道:“王爷能亲临寒舍,蓬荜生辉,我等与有荣焉,请,请。”
水溶及至宴上,也只是和众人寒暄一会儿,略饮了几杯,就到凹晶馆休息,贾政知他是想看看园中景致,又知水溶其人性情洒脱,不为官体流俗所缚,人多反倒不喜欢,便独令宝玉陪着。
谁想沿着水脉行不得几时,便闻得铮铮然有琴声凌水而至,借着浩渺清波,听得格外清楚。
那琴声是《阳春白雪》的套曲,却是难度极高的一首曲子,徵位多变,等闲人也不敢抚,此抚琴之人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卖弄自己的琴技,将一首曲子抚的如锦簇花团一般。
水溶听了会子,终是无甚兴趣,扇骨在手上一敲道:“得其音,而未得其神,可惜这琴曲了。”正要走开,却听得一曲终结,过了片时,又铮的一声琴响,水面之上,顿然如生清风。
其亢然若何,裂帛穿石,其清冷若何,流霜飞霰,空灵蕴藉,忽于云端飘渺而至,令人如置身风清月朗之中,泉流石间,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不觉听住了,温润挺拔的眉宇随着琴声时而微凝,时而舒展。
宝玉并不甚精通音律,仅限能分辨好坏而已,见水溶不走,也只好在后面跟随,忽然听得头顶一阵扑扑楞楞的声响,抬头不觉吃了一惊,之间四围的鸟雀于半空中划过优美流畅的弧度,竟然都是奔藕香榭去的。
水溶也有察觉,不觉轻轻微笑:“此抚琴人虽琴技不是十分高妙,却难得能得琴曲的精髓,所以引得百鸟来听,有趣。鸟雀通灵,也懂得分辨琴声之优劣。”
宝玉十分诧异:“也不知是谁能抚出这样的琴来。”正巧前头过来一个传茶水的小丫头,宝玉便叫住:“刚才是谁抚琴。”小丫头并不认得水溶,见是宝玉便笑道:“回二爷,是林姑娘,没想到竟然把鸟儿都引来了,现在那边都在赞叹呢。”
宝玉怔了怔,旋即笑,又叹着自语道:“原来是林妹妹。不想她的琴已经这么好了。”
水溶听了,眸中微光一闪。
原来是她。
雪地红梅,野鹤闲云,月下清波,翩然羽化。
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造物冥冥,天地为炉,谁不是苦苦煎熬。
这个女子,似出于世间之外,又蹈入尘寰之间。
想着,水溶的嘴角微微舒展,一抹轻笑隐隐,若落雪点过的湖面,缓漪轻融,眸中仍是一片静水空山的高华。
正在这时,一人匆匆而至,却是北静王府的长史,他在水溶耳畔低语了几句。水溶眉峰稍稍一敛:“说本王即刻回府。”微微抬头,仍是不由的望一眼藕香榭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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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节所限,今日的稍微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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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无心生波
此时,藕香榭。
风声在众人之间彽徊而过,才吐新绿的树梢沙沙轻响,不知何时四面的鸟雀皆飞了过来,也不怕人,或立檐上,或停阶下,或栖枝上,竟然听的懂那琴音的模样。
黛玉犹坐于琴榻之前,白皙纤柔的手指停留在最后一个音位上,衣袖随风轻飏若蝶舞。最妙极的是一只身形小巧切翎毛鲜艳的雀儿在黛玉琴声一住,便停在了琴弦之上,嫩嫩的嗓音轻啼,黛玉觉得有趣,将玉般的手指轻轻触碰逗弄它,雀儿也不怕,反倒是将嫩黄的小嘴轻啄黛玉指尖,看起来十分亲昵,黛玉的嘴角柔柔的萦上淡淡的笑意。
殊不知,这一人一鸟,此时此刻,竟然组成了如斯美丽的画面,令旁观者皆是静默,实在是不忍心出声,惊扰了这画面。 忽然,击掌声起,将雀鸟扑棱棱惊飞而去。
率先一个鼓掌叫好的却是南安太妃:“好,太好了,未想我有生之年竟能观此奇景,聆此妙音。”
她一叫好,所有人都争相的开始鼓掌夸赞,称赏之声不绝,贾母一面自谦,却仍旧望了黛玉一眼,露出引以为傲的微笑。
湘云笑得灿烂:“往常看见书上说这样的典故,我还不信,没想到今儿竟见了。”
宝钗、探春、迎春、惜春亦是彼此相视而笑,与有荣焉。
陈夫人的脸色十分的不好,但还是勉强维持着风度,有口无心的恭维道:“哎呀呀,真真是强中更有强中手,我那劣丫头却是输了。”
南安太妃笑眯眯的道:“各有各的好处,锦心胜在技艺,而这位林姑娘虽然技艺不及锦心老练,却胜在洗尽铅华,去尽雕饰,反更见好处。好孩子,过来,我看看。”
一句话,便已经判定可谁是赢家。
那陈锦心脸色微青,紧紧的咬着唇,笼在袖中的手紧紧的攥着,几乎被指甲勒出血来,她实在是看轻了这林家丫头,方才自己抚琴的时候,刻意的加大了难度,谁想到她越是想要以琴技胜之,谁想这林家丫头竟然反其道而行之,偏偏就败在这上头,盯着那袅袅近前纤秀丽影,眸中暗焰燃烧。
陈夫人看在眼中,生恐她失了风度,暗地里掐了她一下。
那南安太妃拉着黛玉的手,细细端详,问她姓名年庚,何时习得琴艺,黛玉一一作答,始终却是微垂着睫羽,并不刻意迎合。
南安太妃甚是满意:“容貌是极好的,更兼这身气度最是难得。”一面转过头向贾母道:“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依稀倒让我想起了当年的敏儿,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着命人将见面礼拿来,比别的姑娘却又厚一些,黛玉依礼谢过,并不见如何喜欢,太妃暗度其态,赞赏的点点头。
王夫人见唯有黛玉露脸儿,不禁大不自在,垂首吃茶,连虚词逢迎都省了。
这边儿正说着,突然座中有人惊呼一声,引得众人纷纷看去,却见陈锦心一脸通红的离了座位,旁边的丫头正从她后领口处擦着什么。众人不解,唯有湘云在她对面看的真切,扑哧的笑出来,惜春捅捅她:“云姐姐笑什么。”
湘云一面笑一面摆手道:“好话儿,好话儿,我倒说不出来了。”
可是偏有那不讲究的,亦或是早就不忿陈锦心的跋扈,顺口便溜了出来:“呀,是鸟粪。”
这一下,惜春也憋不住了,咬着帕子直笑,众人大半是想笑而不敢笑,连黛玉都垂眸莞尔。
陈锦心的脸更红了,窘迫的恨不能扒个地缝钻进去才好,一面暗恨刚才那只杀千刀的鸟,飞走就飞走吧,却偏在她头顶上来了一下。陈夫人无奈,只好站起来:“小女失礼,既然如此,我先带她回去了。”
这里那南太妃执着黛玉的手道:“日后有机会,到府中见见我的孙女儿,她也好个琴,你们二人必定投契的。”
贾母道:“玉儿,那司徒郡主乃是京师第一人,你若的去求教求教,也是福分。”
黛玉低头答是。
南太妃笑道:“说不上求教,切磋罢了。”
她带着琢磨的目光落在黛玉身上,令黛玉微微有些不自在。
那陈锦心跟着母亲回到车上,犹自怒气不解:“真真气煞我也,不就是引了几只鸟来罢了。还用得着都那么赞着她。我看啊,那些鸟雀来大有玄机,是安排好了的也未可知。”
陈夫人默然一时道:“不必生气。我听得那个丫头是前头辅国公府的后人,如今却是没爹没娘了,便是有宁荣二府撑腰,也成不了什么大气。你只管放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