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微微眯眸,沉吟点头:“是从哪一环出的问题?”
“太医开的方子完全没有问题,太医院人多手杂,其他的便不能肯定了。”欧阳绝很笃定的道。
“静观其变,溯其根源。”水溶将腰背在软靠上舒展了一下,他看起来有些慵懒,目光却是锐利,语气亦是果决道:“而且难保就是药。内廷之中眼睛放亮一点,未必要拘束在太医院,御膳房,御药房,都有可能。”
欧阳绝苦着脸:“王爷,主子,你还要我在那里呆多久。”
“等用不上你的时候。”水溶仍是一派风轻云淡。
这话听起来让人不舒服,欧阳绝恨恨的咬牙,却是无话可说,什么温润如玉,什么谦谦君子,都是面上的,这位主儿真实的心思可是谁也猜不透。
回到王府,料理完一应杂事,便是华灯初上,水溶照例便去看太妃,陪太妃用膳。
北府的太妃萧氏,身染沉疴,经年缠绵病榻,虽然有欧阳绝为之医,也只是延命而已,她最大的心病便是想要抱上孙子,可是水溶事事孝顺,唯有此事不肯从。母子二人一处说话,太妃每论及此事,而水溶却要么使出太极功夫左推右挡,要么就是干脆拒绝。
“今日南府的府宴如何?”默无声息的用过晚膳,品茶闲话,太妃看似随意的提起今日之宴。
“勋贵家的宴会左右就是那么几样,母妃也是清楚的,哪里有什么新意。”水溶淡淡道,一面轻轻吹去浮沫,欠啜一口茶汤道。
“这阵子总未见娬儿,不知你这次见着她了未?”太妃见他不接茬,只好将话又推进一步。
水溶轻轻的将茶盏放回原处:“母妃要说什么问什么,儿子心里明白,儿子的心意母妃也同样明白,又何必多此一问。”
“你这牛心左性的。”太妃叹口气道:“漪如的事,是委屈了你,那也是为了这王府不得已,谁想她福薄,那么快就去了,可纵然如此,也过去这么多年了……”
不等太妃说完,水溶便接口:“司徒郡主年纪才貌都与你相当,又苦苦中意于你,不以继室为意。退一步讲,如今便是不娶,侧妃姬妾也该多娶上几房,好延续北府香火--母妃要说的话,我都记下来了,可有错一个字不曾?”
太妃苦笑不止:“你啊!”
“儿既然眼下无心于此,若勉强依从母妃纳妾,也不过白白耽误一个好人家女儿,又是何必呢。”水溶顿了一下:“至于司徒郡主,今日只你我母子二人,不妨把话当面禀明。母妃知道皇后娘娘是中意她入东宫的,那司徒郡主虽然婉拒,以皇后娘娘的心性必不甘心,如今贸贸然的与南安王府结亲,岂非公然将北府推在了与皇后、太子的对面?”
灯影扑朔迷离。
房中其实十分温暖,可太妃这一刻却无端觉出一丝冷意,沉吟不语。
水溶继续道:“如今朝中形势尚不明朗。皇上对太子心存防备,太子又疑忌魏王,如东南西北四府以异姓封王,本已招摇,若再与东宫诸亲王牵扯不清,无异于自取其灭。儿承父亲遗命,不党不附,才得了皇上的几分信任而已,朝中苦挣已属不易,这个时候再与南府联姻--南府向在太子和魏王之间摇摆不定——恐怕要全身便难了。”
一番话点醒了太妃,太妃长叹一声点头:“是我想的太容易了。也罢,此事不消再提,随你罢。可是若依你所言,这京中的闺秀多半牵扯其中,若要无牵无拌的论门第又不能相配,难道你就这么一个人下去不成?内闱无人,我又常日病中,总是不合适。”
水溶微微一笑:“母妃想的太多了,此事随缘罢了。时候已经不早,儿先告退了。母亲也请早早安置罢。”
太妃点点头:“去吧。”想了想,又道:“溶儿,你不会是还没忘记漪如?”
水溶一怔,眸中微起一丝无奈:“如果母妃觉得是,那就……算是吧。”
白衣利落的消失于帘后,带着几分萧然清冷,太妃看着不禁轻轻一叹。
!
第二十五章 风起月夜
月夜,风起。
水溶并没有急于回房,而是沿着府园缓缓的踱着,时而遇到丫鬟侍从恭敬的招呼,他便温和的点头而应,只是一双深眸如斯夜,沉静、漠然。
皎皎月华,婉转流泻,男子白衣飘曳,带着萧冷风华。
水溶收住脚步,抬头望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畅意园,曾经的北静王妃、和熙公主住过的地方。
一切都按照皇家的规制,华丽,高贵,如今却满是清冷萧索。
自从她七年前离世之后,她旧日的侍婢都被遣散,这里便空了下来,偶尔会有人过来打扫一下,去去蓬莎蛛网罢了。
水溶都忘记自己又多久没有来过,一切都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去,淡到他都想不起大婚那夜的情景,或者那时候,根本不想要看清吧。
唯一能记起的,是她躺在棺椁中嘴角一丝安静的笑意。
一阵冷风袭来,扑醒了水溶。
一个声音在心中回荡--进去看看吧。
那股久久缠绕在心头的疚意在水溶伸出手去,触及那冰冷的院门的一瞬忽而抽离,所以,他只是用指尖掸去了几丝不存在的灰迹,眸中似蕴着一丝极淡极浅的笑意,毫无温度,然后转身折向另外的方向--竹风院,他的书房。
风倏然卷了几句低语落在耳中:“那是王爷么。”
“是啊,是王爷。王爷和先王妃感情真好……”
“那是自然,这么多年,王爷都未再娶王妃呢。”
水溶脚步未停,嘴角淡淡的扬起一个嘲谑的弧度,眸中却像是深深的厌倦。
大观园内,月若一挽轻纱,薄薄的覆下,远山近水,亭台楼榭都裹入其中,朦胧静谧。
几庭灯火已经熄灭,沉酣入梦。
月洞窗前,黛玉已经去了大衣服,独一件浅藕色三重纱对襟中衣,胸前束起的丝绦安静垂落,长发散散的垂在肩上,她执笔凝神,似乎在想着什么。
菱花铜镜,借一分温暖灯光映的美人如玉,颇有几许顾影自怜的味道。
紫鹃和雪雁凭她出神,自在外面做针线,偶尔闲话几句,雪雁似乎是忍了很久终于忍无可忍的开口问道:“紫鹃姐姐,你不觉得那位北静王有点面熟吗。”
紫鹃也正想着这桩事,抬头望了眼房中无甚动静,便低声道:“你当真记不得了?”
雪雁巴巴的转着眼珠想了一会儿:“我总觉得哪里见过似的。”
紫鹃招手令她坐近些,在她耳边低语两句。
雪雁惊讶的眼睛几乎都要瞪出来:“是,是,是那个……”
紫鹃忙捂住她的嘴,向内间努了努嘴,雪雁便将后面的话咽住,心中却仍是震惊不已。
原来那夜是北静王救了姑娘?
此时内间轻轻一声叹,紫鹃向雪雁以指压了压唇,便打了帘子进去:“姑娘,若是倦了就早些歇着吧。明日院子里饯花会,且还有的应付呢。”
黛玉将笔搁下,回头道:“紫鹃,那件事,除了你、我,雪雁、王嬷嬷,我不想还有其他的人知道。”
紫鹃知道她都听见了,连忙道:“姑娘,紫鹃知道了。”
黛玉轻轻的叹了口气:“我本想远离这些是非,奈何还是蹈于泥沼中了。”
紫鹃安慰道:“姑娘且宽宽心,那位王爷想也是个心胸宏大的人,既也不曾再提那件事,姑娘也不提,便只当是过去了。”
黛玉苦笑蹙眉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顿了顿又道:“罢了,不说了,睡吧。”
紫鹃正要叫雪雁进来,却忽然听得外面有婆子高声道:“什么人。”
几乎是同时,月洞窗外黑黢黢的影子闪了一下。
紫鹃脸色一变,立马将黛玉护在身后:“姑娘莫怕。外头的,出去看看是个什么东西这般胆大,惊了姑娘。”
雪雁反应的快,便仗了灯跑出去,一个媳妇已经在外面看了一会,便笑指给雪雁看:“哪里跑来的燎了毛的畜生,又个婆子老眼昏花的瞎喊一气,倒是惊了姑娘了。”雪雁看时确见一夜猫子蹲在廊檐子上,便拍了拍胸口进来道:“姑娘,不怕,是个夜猫子。”
紫鹃仍惊魂未定道:“你看的真么?我明明觉得是个人影子。”
雪雁道:“还在那里呢,姐姐去看看便知。”
黛玉心中忖度片时道:“既如此,罢了,叫他们不要再声张便是。”
紫鹃犹不放心道:“姑娘,还是令人去报了二奶奶,着人好生彻查一遍是。”
黛玉摇头道:“这大晚上的,如果查出什么来还好,若是查不出来便又有人有话说了。”又向雪雁道:“雪雁,刚才与你说话的是谁?”
雪雁道:“是新拨过来上夜的秦显家的。”
黛玉眸色微微一沉,点了点头,如果没记错,这秦显家是司棋的婶娘,却和王夫人身边的陪房周瑞家的走的甚近,心下缓缓思忖,一面却就令雪雁铺床,自歇息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