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宴席上,信都王才会失了自控,一味贪杯,双目也不怀好意地瞅着眼前飘过来,飘过去的身材饱满的舞女。
席间,皇帝和宾客互相敬了一圈酒,又逐一都说过一席话,问候过几句,随后便轮到了皇后和宁妃代替众妃嫔向使节和异性王敬酒。
无论任何场合,皇后都把自己打扮的极为端庄,宁妃跟随皇后协理六宫,大多数时候也是有样学样,但今日的她却不尽相同。
宁妃穿了一身流彩散花锦间色敞胸裙子,腰中系着织金腰带,两臂松松挽着茜色烟罗宽带,头上插着点翠鹃鸟钗,耳朵上带着的是一对鸳鸯水精耳环,整个人在灯下看起来十分明媚艳丽,单从衣饰气势上看,也只有飒嫔在她之上,其他就连赵昭容、楚修仪、白修容这些比她年轻几岁的宫妃都不及她。
自昨日她得了龙涎香后心情就好得不了。
今日回去换衣,看着惯穿的素净衣服就觉得老气,宁妃不知不觉竟挑了这一身出来穿上。
当时,银红在旁边连连夸赞宁妃美丽,使得宁妃更加属意这套衣装,心想皇帝见了一定会喜欢。
不过皇帝瞟了她几眼,似乎并不十分高兴,无奈筵席上顾着面子,也没有出声说什么。
众人皆是看出皇帝不悦,宁妃敬酒敬到谁人,谁人只是把酒喝了,眼睛目视正下方不看宁妃。
而到了信都王陆勋时,他不仅主动和宁妃说话,却肆无忌惮地打量宁妃的胸口、耳朵,乌发……
“信都王醉了,扶他去沁雪园偏殿休息!”皇帝突然开口打断敬酒,随着他的手势,他身后绕出两个小太监,自去扶着半醉半醒的信都王去偏殿了。
宁妃不胜酒力,平时警醒惯了,现自然也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可是她脑袋乱哄哄的,根本无力判断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银红见状急忙疾步走来,扶住宁妃,代替她家娘娘向皇帝行礼赔罪,“皇上,我家娘娘醉了,娘娘和奴婢这就先告退了。”
皇后蹙眉,面上一副担心的样子打量宁妃醉颜。
而飒嫔则是满脸讥讽宁妃不能喝还逞能。
皇帝倒是没说什么,满脸不耐地挥了挥手,示意这主仆二人退下。
见状,紫玉急忙附耳和飒嫔说了几句什么,飒嫔面上大喜,准了她的凑请。
一会儿,紫玉带着一名面生小太监也悄悄离开筵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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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银红扶着宁妃远离筵,也渐渐远离了喧闹,周围一旦安静下来,就只能听到风声,和她主子醉酒后的呜咽呢哝。
老人说醉的人特别沉,银红觉得确实是个理,这才走了多远,宁妃就压得她快要断气了,自己累着没什么,但若是她摔怀了主子哪里,那第二天醒了她就别想活了,早知道那会儿她就大着胆子管皇帝要个帮衬的人了……
这时拐弯处飘来一个青色的影子,骇了银红一跳,那人走近了一瞧,竟是一名小太监。
小太监看见这边有人,急忙走过来,“对面的可是银红姑姑和宁妃娘娘?刚才皇上派奴才给姑姑搭把手来——”
银红大喜,心忖是老天体谅她,居然这么快就心想事成了。
“那有劳公……”银红一句话没说完,脑袋上突然“哐当——”挨了一下,她翻着白眼晕了去。
打晕银红的人把木棒丢掉,接住了喝多的宁妃,冲旁边那个小太监笑了一下。
小太监冲此人谄媚地笑了下,下巴点了点软倒的宁妃,“紫玉姑姑,咱们要如何惩治这个女人?”
紫玉得意地揪住宁妃的头发,“当然是按咱们娘娘交待的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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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进行到巳时,就连皇帝也有些熬不住了,末了,又和宾客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和众人告了别。
皇帝因酒意上头,故让飒嫔陪伴他在这沁雪园中转一转,解解酒意,其他妃嫔各自回自己寝宫不必说。
时值沁雪园中杏花、梨花、桃花竟放,夜晚打着灯赏来更是别有一番意味。
行到偏殿附近——
“皇上,臣妾不胜酒力,实在不能再走了,不如咱们就在此地歇歇……”飒嫔一副害羞带怯的样子,无端惹得皇帝心里一热。
这沁雪园是专为皇室宴客而建造,内里仅有三间建在一起的殿室,分别是一间正殿和两间偏殿。
皇帝想起刚才席间,曾经叫信都王去偏殿休息,不过想他早该酒醒自行离开了,是以觉得无碍,便同意了飒嫔的提议。
谁知皇帝携着飒嫔往正殿去时,突然听见了偏殿中的动静——
那里正断断续续得传出男人的嘶吼声,女人的喘息和吟哦声,而那女人的声音皇帝很熟悉。
飒嫔赶紧皇帝握自己的手不自觉紧了,提灯下皇帝的表情更加严峻,她叫了一声,“皇上——”
谁知道,皇帝甩开她的手,抽出身后侍卫的剑,用脚踹开了偏殿门,提着剑冲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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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红醒过来已经是第二日寅时,她从廊榭下的枯叶堆坐起来,缓了缓,猛然想起来了什么,急忙站起来在四周寻找宁妃,她也是刚醒犯癔症,隔了这么长时间了,这里哪还会有她家娘娘的影子?
她家娘娘出事了!
她想起自己扶着娘娘到此处,体力不支就歇了一会儿,接着来了个小太监说是皇上派来帮她的,她谢过太监……
然后,她就没一点印象了……
摸摸脑后,一阵钝痛袭来,银红这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是没人袭击了!
不好!她家娘娘肯定有危险!
银红心急火燎地在沁雪园中寻了一遍,最后在偏殿中看到一摊血迹,于墙角旮旯里又寻到了她家娘娘衣服上扯下来的碎布,还有她家娘娘昨晚佩戴的织金腰带……
身为皇帝嫔妃,什么情况下也需要保持仪态妥帖,现在宁妃的腰带丢在这里,衣服也破损,要是被皇上或其他妃嫔知道的话……
她忽地想到昨夜酒宴上,皇帝让酒醉的信都王在此休息……那她家娘娘……!
银红想到了很恐怖的可能,顿觉得后背发凉,血却一直往脑门上冲,她手里握着布屑和腰带,撒丫子就往宁妃寝宫跑!
宁死
银红来到内寝殿门口,便听见一阵稀稀拉拉的哭声。
她头皮一麻,跌跌撞撞地就往里间去,门未关,第一闯进银红眼里的是一具从房梁上悬下的一具左右飘荡着的尸体!
尸体脸虽然被人打的面目全非,可依然不妨碍银红认出这具尸身正是宁妃!
地上跪着两个小宫女,断断续续地抽泣,刚才的哭声必也是来自她们。
不说一般小的,就说其他大宫女、领班太监也都不知道哪去了,宁妃虽对宫里的人称不上好,但起码比起飒嫔之流还算是不错的,如今宁妃尸骨未寒,就已经树倒猢狲散了,宫中的人情世故当真凉薄。
银红看了一眼宁妃尸体,就缩回头去不敢再看,她十分恐惧,从对宁妃的担心,已瞬间过度到对自己性命的忧虑。
娘娘死了,皇帝会怎么处置她?
她颤抖不已,她本以为到宁妃手底下当差,是个再周全不过的选择……可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
“你终于回来了!”说话的是皇后身边的初岚姑姑,她领了皇后命令,在宫里各处找了银红一夜都没找到人,没想到她现下自己回来了。
银红见她又惊又怕,“初姑姑,找我做什么……”
初岚知道她是明知故问,也不多什么,叹了声气,“走吧——跟我去见皇后娘娘。”
银红在外间睡了一夜,受了不少寒,听这一句,也不说跟着走,只回头看了看宁妃,见她死状悲惨,银红竟是吓得眼前一黑,晕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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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雨珠阁。
绵期为了锻炼臂力,拿着一个空竹在廊上抖着玩。
星玉刚从外边回来,飞快绕过两个白玉桥奔到绵期跟前,“娘娘,宁妃没了!”
绵期虽早就心里有数,倏然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不免吃了一惊,手上的空竹瞬时间抖飞。
上次懿轩殿上,宁妃也算为了她出言讽刺过飒嫔,她理应当面向她致谢感激,但一来她身份低,怕人家瞧不上,二来她知晓宁妃最终的命运,她在殿上灭了飒嫔的威风,飒嫔和宁妃的矛盾升级,出于自保,绵期不愿卷入两人不必要的纷争,这才没有接近宁妃。
然而不管怎么说,在这波谲云诡的后宫,宁妃始终能够保持自己的真性情,从不趋炎苟从,当真算得上个值得敬佩的人。
“星玉,悄悄替我准备一些香火,再叠百十个纸元宝,晚膳后我想祭奠下宁妃。”绵期望着远处被云雾埋住的熹微晨光,愁染双腮,她不单单是为宁妃而伤感,她更叹宫中女子命途多舛,一朝不慎很可能看不到第二天的天阳。
“星玉,你可听说宁妃是怎么死的?”
“具体的奴婢也不知道,只是路上听人说,昨夜宴毕,皇后和其他娘娘都回宫了,皇上只让飒嫔娘娘留下陪他逛沁雪园醒酒,逛着逛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皇上就突然赐死了宁妃娘娘……”
皇帝和飒嫔逛园,末了,竟刺死了宁妃?
绵期苦笑着判断,既然飒嫔在场,那这件事多少和她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