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严丝合缝又不失礼貌的回答!
面善,那就是可能见过,可能没见过;办的聚会多,参加的人多,那就是记不得有谁何时参加过集会,自然更记不得集会上自己跳过什么舞。
绵期笑了,今日她对白安侍真算是刮目相看,未免打草惊蛇,她只得停止了试探,两人闲话了一个时辰后,白安才侍起身告辞了。
人走远后,桐语和绵期方回到厅中。
“小主,这白安侍吹茶的样子……”桐语面色一枕,略略有些不安。
绵期亦蹙眉,“是有问题,我刚才对她多加试探,如果是无心回答倒也罢,如果是有心的,那她的心机当真深沉。”
“那您说她的身份会不会……”桐语收住话匣子,不敢继续往下讲。
绵期走到白安侍刚才坐过的位置,端起桐语倒给白安侍的萝香茶,蹙额,皓腕掀开杯盖,她发现白安侍这茶一口也未喝。
绵期微微莞尔,“还不好说,也许她只是防备心重,怕咱们这茶水中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又没细看咱们泡的茶,只是用吹茶来拖延时间。不过比起她的身份,我此刻更好奇她为何会上咱们雨珠阁来,这一回,我看她多半只是来探一探,真正目的还没暴露,不如就由她去,咱们只要别表现的过于明显怀疑就是了。”
梧桐觉得绵期说的有理,点头应下。
绵期苦笑一下,看来上辈子白安侍和她交好,也是有目的而为之,她那时妃位偏是低于她的,那这回白安侍和自己交好的原因,多半也不是为了巴结自己,白安侍到底在想什么,做什么,也只有边走边瞧了。
.
德磬宫白日间,有个管事宫女从内侍局领了三味上好的名贵香料回宫。
入夜,太后寝殿中燃起这香料的时候,太后正拿着金指甲锉修建指甲。
过了一会儿。
太后招吴嬷嬷上前来,“扶哀家过去,哀家想看看现在燃着的是什么香。”
恰逢去领香料的那位管事宫女今晚刚好在寝殿中当值,一听闻太后要看香,立时喜上眉头。
太后是什么人,纵横后宫三十多年,就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悄悄也将这名宫女的喜悦神色收在眼中,她轻蔑的笑了笑,缄默不语。
走到熏炉前,太后松开了吴嬷嬷的手臂,布满皱折的脸探到熏炉前嗅了一嗅,然后支颐着起身。
“这香是谁领的?”太后音量没有变化,看不出悲喜。
那名领香的管事宫女喜气洋洋地跪下,“是奴婢为太后娘娘领来,娘娘历来睡不好,奴婢就自作主张为太后领来了这具有凝神静气的香料。”
“好一个凝神静气……好一个自作主张……哀家闻着,这气儿怎么反倒来了?”太后嘴角咧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透出精光,“阿吴,你告诉哀家,哀家这德磬宫里什么时候有自作主张这四个字了?”
吴嬷嬷跪在地上,“是奴婢管束不严,请太后……”
话还没说完,吴嬷嬷便听耳边一声破空之音,她背上瞬时腻起一层汗,然后便听见那名管事宫女惨叫一声。
“竟拿些俗物敷衍我,跟哀家那块龙涎香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太后赤齿缝里头塞着怒气一样。
吴嬷嬷看出太后心情不好,挥退了殿上众人,丫鬟和太监排成两列自两侧退下。
偌大的寝殿,顷刻,唯有太后和吴嬷嬷两人。
“奴婢私以为……娘娘的龙涎香用得不屈,折了宁妃,断了皇后一臂,也让皇上亲自杀了信都王……”
太后冷哼一声,“你不说还好,一说哀家更气,哀家知道皇帝要宴请诸王时,特命尚服局的江司衣偷偷把舞娘的裙子改紧了,就是为了使得信都王见色起义,哀家还让人将那信都王看中的宁妃送到了他床上,他倒好,死前风流了一场,哀家倒是要白忙活了。
他那几个陪同进京的家臣,一听到信都王死了的消息,跑的竟比狗还快,这几条狗定是亡命去了,哪里还敢回他们王府报信去?到时候皇帝随便给信都王府一个失踪或者意外的借口敷衍了去,信都王府又怎会跟朝廷反目对抗!?”
“信都王府这事不成,至少娘娘这次借故赐死了宁妃,另外峻王殿下这条线,比起信都王这等异性王,峻王殿下中用多了。”
“对了,给峻王发出这第四封信了,这次他可回信了?”太后突然想起这事。
吴嬷嬷嘴上一顿,“回娘娘,未曾。”
太后脸色微变,表情凝重,推算,“信让信鸽传出已有一月,却迟迟收不到回信,莫非是被皇帝发现了?明日速去请这卖信鸽的进宫一趟!”
“是。”
.
转眼又过了十二、三日,宁妃之事后,皇帝就没去看飒嫔,飒嫔不敢再造次惹怒皇帝,只能日日在自己宫里拿宫人出气,对待外人却是难得的不寻衅喝和挑事。
没有飒嫔使坏,绵期得以每天安静锻炼和看书,倒也不觉得这宫中日子难熬。
期间,她去偷偷查看了熏陆的结香情况,因宫中水土肥沃,弥补了气候的不足,熏陆香结得也相当不错。
她知道布才人侍寝的时间约莫就在这几天了。
虽不识彤史,但她至少还懂得守株待兔的笨方法,于是绵期每天派了宫里头的四个小太监轮流去通往布才人的必经御道上守候,嘱咐他们一旦看见圣驾就立刻回来通报。
这样连续过了四日,这一晚去偷偷守着的是福喜。
戌正时分,福喜打门外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禀告绵期,他适才窥见皇帝从那条御道上过去了。
绵期听罢,欣喜站起,机会来了!
香遇
朗月星空,春风沉醉,萧萧索索摇晃的细林叶发出“簌簌”轻声。
坐在御轿上,皇帝心情本就不畅,感受着小太监们上下颠簸得愈加厉害,更是心烦意乱。
他想起被布才人弄得臭气弥漫的宫殿,及他说要抱她回宫时,她威胁他要咬舌自尽的姿态,他只能说她真是不识好歹!
若不是念着布才人的兄长布将军在军中是个值得栽培的年轻将领,他又何须如此?
人人都道,帝王后宫佳丽三千,可这些女子十人中总有七八人是顶着父兄的价值进来的,勿要问他对这些女子真心几何,她们对他又何曾不是带着目的接近?
皇帝苦笑了下,倒是难得这个布才人了,被强迫着送进宫来,又这样贞烈,抵死不从,把自己宫室弄臭来哄走他这样的烂点子,亏她也想的出来。
既如此,便把她先这样搁着吧,年关过节赏众人东西的时候,也不缺布才人的,只要在她哥哥心里,别认为宫里对待他妹妹不周到就是了。
多一个,少一个,对他来说本没什么太大区别。
皇帝今夜穿了一件暗龙纹的黑色锦衣,还是永州今年新上贡的素色锦所制,幸好在布才人宫里没待多久,衣服染上的臭气不多,现在被清风吹了一阵,已经全部散去了。
布才人选秀被封赐的位置靠后,因此到她的时候,基本好宫室也不多了,皇帝顾虑到她哥哥如日中天的军中威势,特赐了她这格调清雅的扁霄馆。
扁霄宫位置不大好,偏得厉害,万乾宫出来,沿着御花园最南侧的御道走小一个时辰才到,不过胜在清幽,一边是高高的宫墙,一边是御花园的夜林草海,静的沁人心脾。
皇帝的情绪慢慢从刚从布才人那里出来的烦躁中解脱出来。
他看见盈盈秀月沿着特定轨迹沉沦着,唯有天上繁星高悬天际,绿林红花枯萎凋谢,来年又萌发新的生机,可让人不免又生出些年年岁岁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的伤感来。
皇帝想到了自己的母妃,想到了父皇,想到了幼时的皇兄、峻王和他自己,甚至,他想到被皇兄抢走的那个红漆皮的拨浪鼓……
他的情绪越来越低沉,像从万丈高中一点点下降到又黑又密的林海,情绪放纵着沉沦着,绝望却也激昂。
皇帝猛地咬紧牙关,强让自己清醒过来,他这是怎么了?
也许是因近来朝政繁忙,也许是因宁妃的惨死,也许是……
皇帝这孤家寡人,他当得太寂寞了些。
鼻息一顿,他意识到有一股陌生的香气从树林里传出——
“停轿——”皇帝倏下命令。
四个太监不解地放下轿子来,今天当班的总管太监郭盛海忙上前来,“皇上,夜晚风凉,此地不宜多留啊。”
“郭盛海,你可闻到什么味道了?”皇帝不理劝告,仍然用鼻微微嗅着什么。
听见皇帝问,郭省海弓着背,使劲儿伸着鼻子,转着圈在四周嗅了一遍,方回来复命,“回皇上,老奴上岁数了,什么也没闻见。”
皇帝扁了扁嘴,微有些不奈,犹豫了一小阵,还是向周围五人吩咐,“你们在这儿等着,朕想一个人走走,谁也不用跟来。”
“可是皇上您……”
“嗳——你忘了朕前一句是怎么说的?”皇帝佯作薄怒,打断了郭盛海的劝拦。
他下了轿,踏着沾着露珠的薄草往御花园的矮树林里摸去。
心安亭离御道不过百余步,原来御道上有一条鹅卵石铺的石子路通往心安亭,但因为人迹罕至,这条小路荒废已久,杂草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