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自然知道王夫人那是要为自己放了常家媳妇去冲撞王熙凤辩解,她心里正为这个不自在,又听着王夫人话里话外的倒像暗示着王熙凤脚头不好,心里不免更不悦些,哪里肯让王夫人开口解释,就笑道:“这同你有什么相干,你病了这几个月也不是你想的。你也不是能掐会算的老神仙,还能未卜先知不成。走,我们瞧瞧凤丫头去,这女人啊第一胎最是要紧,凤丫头年纪又小,还要你这个姑妈多提点些才好。”
在王夫人却不是好事,贾母若是叫她解释了,无论听或不听,总有个说法,她心里也好有数,有个应对之策,也算这事告一个段落。可贾母这一不叫她讲,这事就成了不了之局,不知道哪一天就会翻出来,做出祸来,王夫人明白这个理,自然不能安下心。只是这二十来年面儿王夫人上素来对贾母是十分的孝敬,如今贾母既不想提了,她也不好再说,只是满口称是,又亲自走过来,从金铃手上接过贾母道:“那我就同老太太一块儿去瞧瞧凤丫头,凤丫头是个孝顺孩子,看着老太太亲自去瞧她,还指不定喜欢成什么样儿呢。”
一语未了,就听得外面说:“老太太,大太太来了。”话音未落就见邢夫人从外头走了进来,脸上原满挂着笑,还没进门就笑道:“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又要抱重孙儿了。”一脚踏进来看见弟妹王氏扶着婆母的一只手立在屋子当中,脸上的笑不由僵了僵,转脸又笑了,上来向王夫人道:“弟妹也来了?身子可好些了?我们凤丫头年轻不懂事,可没给你添麻烦吧。”说话间就扶住了贾母另一只胳膊。
邢夫人这话倒不像是她平日声口,王夫人听着不由一怔,她同邢夫人这妯娌两个这些年来都是面和心不合,可面子情总要做的,再则又当着贾母的面,忙就笑道:“嫂子,也要恭喜你了。你可要抱孙儿了。”邢夫人脸上要笑不笑道:“都是自家人,凤丫头还是弟妹嫡嫡亲的侄女儿呢。
王夫人正赞王熙凤几句,好叫贾母知道她是真心疼惜王熙凤,常家媳妇那事不过是意外,不想叫邢夫人这句亲侄女堵着了,正要说话,不想邢夫人已然向着贾母道:“老太太,我一听着凤丫头有了,就喜欢得不行,忙忙的就过来给老太太贺喜。我还怕来迟了,老太太已经往凤丫头屋里去了,可巧赶上了。”虽然贾母不大喜欢贾赦,可贾琏到底是长子嫡孙又生得俊俏伶俐,贾母对他的喜欢比之对贾珠也不差什么,所以听着邢夫人这样讲,当然欢喜,就笑说:“虽说你没个一儿半女的,可有琏儿和凤丫头这两个好孩子,不怕没后福可享。”邢夫人就笑说:“老太太说的是,虽说我这一世自己没个儿女,可琏儿是个好孩子,舀着我当着亲娘待,凤丫头也算是个好媳妇儿。我啊也算有福气了。”
王夫人在一旁听着贾母夸着贾琏,不由就想起了早夭的贾珠来,心内酸痛,几乎就要落下泪来,只是王熙凤有了身孕这样的一件喜事在跟前,她要是落泪了,只怕贾母不痛快,只得强忍。不光强忍,还得端着个笑脸儿在旁说笑了几句。哪晓得邢夫人这回倒象是故意同她过不去一般,又笑说:“老太太。我今儿看着凤丫头也不知道怎么会硬生生抓破了几处,都肿了,正心疼呢,想那样一双玉手落下疤来岂不可惜,看着家里还有些消肿祛瘀的药丸子,就命人找了出来,正盘算着明儿凤丫头给我请安时给她,不想听得她叫个粗使媳妇唬得说不出话,我想着,她平日里那样伶俐活泼一个人,哪个心狠短命的把她吓得这样,正着急,不想琏儿就遣人报喜来了。这真算是喜出望外了。”
原来邢夫人看着王熙凤的手伤了,起先以为是王熙凤同贾琏小夫妻两个起了口角,是贾琏失手伤的。贾琏在邢夫人跟前只算是虚应事故,远不如王熙凤殷勤周到,邢夫人自然看着王熙凤更亲热些,不免蘀王熙凤抱怨。贾琏遣了心腹童儿旺儿过去报喜,邢夫人便借着这个因头,端着母亲架子来,吩咐贾琏要善待王熙凤,不许招惹她生气等话。旺儿听了,自是要蘀贾琏辨冤,赌咒发誓说着二爷同二奶奶恩爱和谐,连红脸吵架也不曾有过。邢夫人听不是贾琏,暗里把人那么一盘算,就疑心上王夫人了。
倒不是邢夫人聪明,只是邢夫人从来觉得王夫人面慈心狠,她的贾珠没了,只怕是嫉恨着贾琏活着,不好发作,看着王熙凤是她嫡亲侄女儿,舀着王熙凤撒气呢。邢夫人虽愚懦吝啬,叫王熙凤这些日子哄下来,对王熙凤也有了几分真心喜爱,倒也有些心疼,这一见王夫人也在,不免舀话衬了几句,果然见王夫人脸上尴尬起来,不免得意。
贾母怎么听不明白邢夫人话里意思,却是不理论,只笑道:“你也是要做祖母的人了,日后可要稳重些。”邢夫人自是满口答应。
王夫人听着邢夫人话里带话,又看贾母不做声,知道贾母因常家媳妇心里不大痛快,脸上的笑愈发的僵了,就放下了扶着贾母胳膊的手,勉强笑道:“老太太,嫂子,瞧我这糊涂的,我倒是满心喜欢要跟着去瞧瞧凤丫头的,偏忘了自己病着,这要跑了去,把病气过给了凤丫头,这可怎么好,她是双身子的人,可轻忽不得。倒不如这回我不去了,待得我好全了,再去看她,横竖怀胎十月,也不急在这几日。老太太的意思怎么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更晚了,呜呜呜。
90再出招
王夫人叫邢夫人不阴不阳刺了几句,心里有病就不敢回驳,又看贾母没有半丝回护之情这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看着她们婆媳两个为着王熙凤有了身孕十分欢喜,想起了她早夭的长子贾珠来,就再站不住,推说着身上不好,怕把病气过给王熙凤,在贾母处告了假,忍着泪出了门,扶在碧草燕丝两个的肩上慢慢回了自己居处。进得房门自有留在房内的丫鬟们口中叫着太太,上来捧凤凰一样接着,服侍王夫人脱了外头衣裳,卸了钗环,净面洗手,又进上热茶来,这才退了出去。
王夫人端了茶在手上,却不喝,想了一回贾珠,只恨贾珠没的早,要是他还活着,十有**已中了进士,指不定能在三甲之向内,光耀门楣,哪里还用受邢氏的气,慢慢就落下泪来。
燕丝同碧草两个看着王夫人落泪都上来相劝,王夫人就叹道:“你们两个日日在我身旁,你们不知道吗?我可怜的元春去了那地方,等闲不能见面,这心里就空落落的。亏得凤丫头在身边,我就把她当女儿一般,她受了惊吓,我这心里也不能好受,偏还要叫人舀话刺我,倒像是我立意为难她一样。”说了又叹息了一声:“说到底都是我无福,我那珠儿没了,宝玉又极小,只好由得她得意去。”王夫人这一番话虽没指名道姓,可任谁一听都明白,是冲着邢夫人去的,碧草和燕丝两个都是丫鬟,哪里敢插嘴主人家的事,只是过来相劝,无非是说些宝玉如何聪明伶俐,便是兰哥儿也是聪慧的等话来宽解。
王夫人哭了一回,便收了眼泪,先向着碧草道:“你往你琏二奶奶那里走一趟,只说我听着她有了孩子,十分喜欢,本想去瞧瞧她,偏我身子不争气,就不过去了,免得把病气过给她,倒叫我不安。你再告诉你琏二爷,参苓等物虽是大补,却都是补气益血的,孕妇不宜使用,要听太医的话才是。”碧草就笑道:“太太这样疼二奶奶,二奶奶知道了必定感激。日后会好好孝顺太太的。”王夫人听了,清瘦的脸上微微一笑,又说:“我难道是为着要她孝顺我才对她好的吗?你再同你二爷讲,也说是我说的,凤丫头打小儿叫她父亲伯伯宠坏了,性子本来就急些,这一有了身子,不免更爱动气,叫他看在凤丫头怀着身子的份上多让着些,等凤丫头生了就好了。”
王夫人说这话,原是王熙凤嫁过来前,她以一个好姑妈好婶子的身份关照贾琏的,任谁听了都觉得是为着小夫妇好,这会重提也是应了从前的话。只是贾琏也是自小叫奶嬷嬷丫鬟捧凤凰一样捧大,贾母又疼爱,也是个任性的脾气,你不叫他忍着,怕他还能容让一二,越是叫他容让他公子哥儿性子越重。王夫人说这话,正是不想王熙凤能安安稳稳养这十个月的胎的主意。只是她没想着贾琏在王熙凤不动声色的引导下竟是明白了她的心思,她这回叫碧草去说的这番话,更是火上加油,叫贾琏对她戒心更甚。
王夫人吩咐完了碧草,又向燕丝道:“你去瞧瞧你们大奶奶在做什么。我病了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兰儿怎么样了,你看着她有空,就叫她把兰儿抱来我瞅瞅,我也怪想他的。”燕丝听见王夫人忽然把李纨和贾兰提起来,倒是一愣神,不敢就答应。
原来自打贾珠死后,王夫人看着贾珠之妻李纨犹如肉中之刺,恨不得她不要在自己跟前露脸才好,所以借着贾兰幼小需要人照顾之名,只叫李纨在房里带着孩子,无事不要往前头来。这话虽说得好听,可看着王夫人对李纨几番哭骂,哪个人不明白,王夫人这是把贾珠之死迁怒在李纨身上了,连带着连兰哥儿王夫人也不大喜欢了。这会子却忽然提着要见,燕丝一时之间敢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