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云鹏兴趣颇浓:“本官不说出去。太子什么人的梦境都能进入?”
岳麒麟深情滞了滞,摇摇头:“要是可以倒好了,我父皇兴许便不会……薛大人问这个做甚?”
幸好薛云鹏关注点并不在岳麒麟之前的回话:“王爷的梦境太子可以随出随入么?”
岳麒麟又摇头:“皇叔?薛大人万万莫要胡言,传给皇叔可就冤死孤了。皇叔待人戒备疏离,孤要有这能耐,还愁不能博他老人家一笑?”
老天眷顾,岳麒麟昨夜回府已是深夜,那和尚的梦境她不曾打开,却入得了钱夫人的梦,梦醒之后……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前阵还能有人见过钱大人,这位大人既没死,经过一番容貌上的休整和恢复,特意找了人多的地方露面,自然可以让人认出他来。至于那个真正的燕僧,只恐早已被钱大人做掉了,现如今鸠占鹊巢冒充和尚的,正是这位剃光了一脑袋毛发的钱大人自己。
钱夫人深深知道这个秘密,却苦于如今不便与丈夫见面,只好假借薛大人协助,借口追问亡夫遗言,于众目睽睽之下,讨来了钱大人藏物的地点。
“烦恼及菩提”……这个叫做菩提的地方,实是钱府后院的两棵黄桷树。
岳麒麟连着两夜跑出去找薛云鹏,夜来梦中又捋清了钱大人毁尸案之真谛,她还从未做过如此费脑子的梦,困顿交加之外,更愁的是皇叔天一亮便来接她,她都无暇将这消息送出去。
此计实在太不可思议,任是薛云鹏这样奸猾的狐狸也为一叶蔽目,被钱大人给耍了。岳麒麟只知截止昨夜,钱夫人尚未对那两棵树动手,可是东西终究是在别人府上,钱府的黄桷树下究竟藏了什么秘密,薛大人去得愈晚,截获真相的可能性则愈低,夜长梦多,是该先下手为强。
岳麒麟神思惴惴,整整一天都在担忧钱夫人已对那两棵树动了手。
卓颂渊这两日忙到讲折子的空都不得,这日难得抽空来了一回,引着卓成义批了两本折子,岳麒麟因为屡屡走神,故而连皇叔唤她都未曾听见。
“太子眼袋晕黑,面色潮红,可是昨夜未曾睡好?”
岳麒麟确实没曾睡好,没脸坐直起了身,以手掩哈欠道:“皇叔啊,许是秋天到了的关系罢,孤近来屡感秋乏。”
这夏天的余热尚在,她倒是很好意思说。
总算下学归家,盼得天黑,岳麒麟便匆匆潜去了大理寺。她太过兴奋,薛云鹏又是个案痴,听来也是拍案叫绝:“正是如此,正是如此,此计甚妙!亦甚毒!这么一说一切都合上了。本官自诩眼毒,竟是不曾看出来!这位钱大人……哦不,钱秃驴真是太让本官叹为观止了!太子殿下此番帮了本官大忙啊。”
岳麒麟得了恭维,心中颇得意:“薛大人须不能忘了,孤可是从不知晓此事,也许久未曾来过大理寺了。”
薛云鹏是个狐狸,自然深明其中利害:“那是自然。王爷若知道你夜夜跑来大理寺,且不说忧心太子安危,光醋坛子,也得打翻好几个了。”
“呃?”
薛云鹏生怕自己话多坏了皇叔好事,话锋一转,却不提了:“太子虽说从未不知晓案子,然而过两日得空,于情于理,皆是当请太子吃一顿饭的。”
此言正中岳麒麟下怀:“巧了巧了,孤亦有意请薛大人喝一壶。”
“太子请我?不妥不妥!太子于我,既有相救之恩,又有点拨迷津之德,自当是本官请客太子,太子想在哪里喝一壶呀?”
岳麒麟大方摆手:“谁请倒是小事。孤与大人一见如故,倒不怕在大人面前道一道家丑,那燕僧与孤的亚父必有牵扯,孤遇刺之真相,还得烦请薛大人多多费点心思。”
薛云鹏客套得紧:“份内之事,份内之事。”
岳麒麟趁热打铁:“孤与薛兄相见恨晚,你我同为性情男儿,自当去个男儿该去的去处。孤估算着月初许会腾出点工夫来,届时定下地点,薛兄随孤同去便是。”
薛云鹏一头雾水,这小孩装男娃娃装上瘾了么?言语之中还老想占他便宜,凭什么颂渊就是叔叔,他就是薛兄!可他又一私念,万一颂渊同这孩子能有个结果……颂渊比自己大上几个月,岳麒麟唤自己一声薛兄,大约还是他赚了?
故而喏喏应承下来:“好的,届时一定同去。”
岳麒麟这才安心回了府,薛云鹏同她一道出的大理寺,取道西边,去了钱府。
案子的事不日便可得结论,至于卓成义的请托……薛大人都已经答应了要与自己喝一壶,事情便算是成了一半?
回府的路上天公抖擞,雷电交加,远处仿有仙人结伙渡劫,忙乱得紧。
刘头照例赶车将她送至东巷头上,车一掉头,岳麒麟才踱几步,天上哗啦啦倒下一盆雨来,将她从头至下浇了一个透。
岳麒麟避无可避,只得一路小跑,奔回到闽质子府门前的时候,天上的雨又极不讲理地收了。
前两日她都是在车内换妥了衣衫,假装深夜造访闽质子府,而后在宋福气傻了眼的注视之下,越墙回府。不过宋福气今晚不在家,岳麒麟吃了一个闭门羹。
她算算隋喻这会儿还没换防,本打算在府墙之外可怜巴巴蹲一会儿,守到他换防,她好神不知鬼不觉,乘虚而归。
她哪知府上一干人找她都快找疯了,此时望见西墙根处有大大一个空当,她边暗骂隋喻近来在防务上愈来愈不尽心,一边径直翻墙入了内。
府内人等和一拨守在质子府的禁军均心焦不已守在前院,隋喻也是乱了阵脚疏忽了,现下的后院压根就没设防。
岳麒麟从卧房的窗子很顺当地跃回了屋子。她换下浑身湿漉漉的衣衫,随便甩了甩头发,忽然很想要碗水来喝,肚子也有些咕咕,想让喜望端一碗面来吃。她唤了两声,喜望喜宝两个这么晚谁都不知道应答,也不知死去了哪儿,无人伺候,她只得自己开门倒水。
岳麒麟隐约听见前院人声嘈杂,探脑袋使劲望了望,前厅里竟是火烛通明。
喜望同隋喻两个在搞什么鬼?
她搁下水杯自是要去看看的,生怕事态有异,岳麒麟还不敢风风火火走道,而是摸黑贴着墙根慢行。
前厅后头亦黑着灯,她未及走到门边,身子像是被什么人提拎起来,双脚忽而离了地。
她方欲唤人,张嘴却被那人塞来一颗糖。
唔?牛乳味的。
26青瓷罐
岳麒麟身子腾空,心底更是一空,只道今夜这条命要交待出去了,能这么拎她的,定是哪位力大的刺客;能这么塞糖的,肯定是深谙她贪吃的喜好。
勒不杀毒杀,总之双重保险,今番她难逃一死。
这牛乳糖已然在她口中缓缓融开,其间毒性谅也当已然溶进她的口腔,再作追悔定然不及。于是……她索性闭了眼,将这颗糖当作生命最后的美食,用心品鉴了一番。
这奶香滋味,还真是浓郁甜蜜得赛过了春光。
最好的春光当是什么样子的?岳麒麟努力地回想,可她现在所能记起的惟有起皇叔前些天在质子府用餐时,仿佛不经意描绘起的楚国春天物产:鲥鱼,配上樱桃、鲜笋,以及涌宁坊的橘酒,饭后点心,更有猪油饺饵、鸭肉烧卖、鹅油酥、软香糕,待腹饱心足,更可沏上一壶雨水煨得的六安毛尖……
楚国美食博大精深,皇叔却是一派不以物喜的模样,说起这些东西时,居然还能平心静气娓娓道来,岳麒麟真是佩服死皇叔了。她光动耳朵听,便已对这些吃的一往情深。
现在回想,她当天真是有些死乞白赖,非让皇叔答应明年春天,请她领略一回他口中美食,皇叔面色甚是淡然,道了一声:“好。”
现在她捱不到下一趟春光了,皇叔答应下的那拨好吃好喝……不就全盘泡汤了么?
这么一想,岳麒麟本能地作了最后一回挣扎,甩开臂膀意欲扼住那人的脖颈,可能是因为她的臂膀……不够长的缘故,她做完那个动作,并不足以给那人构成任何威胁,完全成了半搂着对方的奇异姿态。
岳麒麟只好试图再劈那人颈后,挥掌方才砍下,本道就算不能将对方劈昏,至少也有好一几闷痛的罢,孰料岳麒麟出手的恰是她那条伤了的右臂,这些日子下里这条伤臂活动固然自如不少,可她这用力一劈而下,仍是酸痛到了半死。
她吃痛得直呼气,现在所有的努力皆是白费,好在她吃了毒糖就快死了,丢人也是最后一遭。
然而岳麒麟觉出那人隐约是差点笑出了声,却又像是生生忍下的:“看来太子殿下的臂力仍有些不济,这两日精神不佳,本王给的药竟也是未曾好好敷用么?”
岳麒麟身子略略一僵,只觉领后一松,双脚已然重新落回了地面。
这个被他又搂又劈之人,竟是卓颂渊,她整个人都傻在那厢,半天才唤得出一声:“皇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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