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臂仍是又酸又麻,岳麒麟低低哀号,一边暗幸自己不用死了,一边又绝望地想,皇叔面上她何曾失过这样的礼?燕太子严谨知礼稳重端方的名声从此可是不保了!
卓颂渊不知岳麒麟脑袋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曾挪步,却执起她的那条伤臂,指间加了轻微力道缓缓揉捏:“果然不曾好好敷药。这样可是觉得好些?”
岳麒麟这浑人平常受用惯了,不假思索答:“嗯,挪下来半寸更好。”一出口便知犯了蠢,整个人都呆了:“孤是说,您放手,这样使不得啊……皇叔怎会深夜过来的?”
卓颂渊依言将手指挪下半寸,指尖继而轻柔抚按:“太子近日精神萎靡,想是身体欠安,本王心中挂念,便散步来看看太子是否安眠。”
这么大半夜的散步……岳麒麟未及细想,心下只觉愧极,眼泪差点奔涌而出:“皇叔,孤睡得甚好,许是未用晚膳,这会儿饿了,想让喜望给孤端碗面呢。”
卓颂渊起先仍不拆穿她:“能吃能睡,看来太子身子无恙。我这手上可须加重一些?”
岳麒麟点点头,一想又不对,使劲摇了摇:“别……孤真是昏了头了,皇叔您别臊着孤了,孤怎么好让长辈做这种事情。”
卓颂渊并没理她,轻叹的那一声几不可闻,指尖缓缓加了些许力道:“这样还好么?”
此事真是没法弄:“挺好挺好。”
日子既是慢慢奔着秋天去,便是一层秋雨一层凉。经了方才那场急雨,夜风里已经没了暑气,远方仍有闷雷滚滚,前院人声渐静,听得见风过竹叶的声音,宛如簌簌雨下。
借着前厅送来的些微光亮,岳麒麟偷眼看了眼皇叔的侧脸,光晕里此叔的轮廓比任何时候更要平易柔和,岳麒麟自知是个色胚,非礼勿视地低了会儿头,仍是忍不住抬眼又望了两眼。
“太子在想什么?”
岳麒麟不敢答。
“太子的头发尚在滴水,衣衫却是干的,太子是否在想,一会儿怎生给所有人一个交待?”
岳麒麟猛然悟了,皇叔真是坏人,守着半天在这儿等着自己。想必今夜出走之事败露,麻烦惹大了!
“呃……这个这个,皇叔您方才给孤的牛乳糖真是香浓美味极了,楚地不出这种美食,燕国只乳酪,这东西皇叔究竟是从哪里得的?”
皇叔丝毫不理,径自替她整完衣袖,又低低嘱咐:“一会儿太子殿下到了前厅,仍是这般佯作不知便好。”
被伺候得太过惬意,岳麒麟的脑袋仍是木的:“皇叔的意思是……”
回神时分,岳麒麟早被原路塞了回去:“趁四下无人,太子不如回去擦干了头发再来。”
按说她这般惹是生非,皇叔不该是那个最嫌恶的么?现在他反倒一副陪玩的架势,居然替她查遗补漏,设法遮掩,她不领情怎么成。
岳麒麟懵懵回房,取了块干布抹头发,抹完将头发再次绑妥,这才重往前厅走。
前厅极为亮堂,喜望骤见主子露面,吓得口不择言:“太子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看到喜望夸张的脸,她再回首望望,灯火之下的卓皇叔一脸的肃然冷峻,好像方才只是她做的一个离奇的梦。只有在她的舌尖上,尚留一丝牛乳糖的津甜。
做戏便当学皇叔做全套,她拉过喜望劈头骂:“钻出来?我还要问你呢,你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前院闹鬼了么?孤睡个觉你们玩那么大动静?”
喜望急冲她使眼色,往卓皇叔那个方向努嘴,又指指外头。
外头的禁军多出平日一倍,岳麒麟暗暗意识到今夜动静之大,偷觑卓皇叔,他的面上却依旧是无波无澜。
喜望径直将岳麒麟拖至门边,附过她耳畔小声泣道:“您出门为何连奴才都不知会一声?摄政王爷一晚上镇守此间,另外还出动了两支禁军,奴才同隋将军两个也都急疯了,真以为您被刺客绑了。今晚上事可是闹大了,不论您去了哪儿,奴才一会儿只一口咬定自己该死没细细找,您记得装傻到底,一口咬定自己就在屋子里睡觉,哪儿都没有去过,千万别再节外生枝了啊。”
岳麒麟瞥他一眼,算这小子今日有良心。不过有皇叔一番话垫底,她并未理睬喜望,仍是假作大发雷霆:“什么乱七八糟的,孤半夜起来唤你你不在,唤喜宝,那小子也不在。孤不过半夜起身,想吃一碗面条,到你口中竟成了节外生枝,孤真是将你们一个一个宠得无法无天!”
喜望眼泪直飚:“奴才难道见鬼了么,太子分明不在房中,隋将军亦是亲自去您屋中寻过一遭的!”
“孤是鬼?”
喜望不敢点头,哭着预备面条去了。
隋喻从外头进来,冷眼看岳麒麟扯谎,板着脸孔道了句:“殿下从小爱玩捉迷藏,不料如今仍是童心未泯。”
姜毕竟还是老的辣。皇叔自始至终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只淡淡道了声:“人没事就好,往后质子府布防事宜,仍要有劳隋小将军更加费心了。”
说得隋喻面上一阵青白。
卓颂渊告辞的时候,岳麒麟亲自将他送出了门,欲言又止,被皇叔抢了先:“太子深夜受惊,明日便在府上歇息罢。”
皇叔这是嫌她不省心,不要她进宫读书的意思么?方才那样又给糖吃又给揉胳膊,究竟算得什么?岳麒麟心底愈发难受,耷头耷脑应了声:“哦。”
卓皇叔看她一时一变的脸,颇觉有趣,脸上重漾起层薄薄笑意:“这阵既是秋乏,明早便好好补一觉,后日清晨本王再来接太子入宫。”
“皇叔……”
“怎么?”
“没……”岳麒麟泪花闪烁,关于那颗糖的来历,她终是没好意思问出口。
“不是说饿了?吃些东西便早早歇下罢。后天见。”
岳麒麟觉得今夜一定是自己回府的方式不对,皇叔待她好得毫无道理,还设法在人前替自己遮掩。
皇叔如此厚待自己,后日相见,该不该主动求个坦白从宽?
可岳麒麟自问不能与人言的秘密又何止帮薛云鹏断案这一桩,她哪里坦诚得过来!
心底已然烦透了,肚子更是饿极,隋喻却还没什么眼色,铁着脸截了岳麒麟到一旁质问:“殿下究竟去了哪里?”
岳麒麟知道今夜之事对隋喻是不太公平,将他吓得不轻,所有的责任最后还得着落在他肩头。可说句公道话,隋将军你要是布防严密,我岳麒麟能从围墙日日潜出去又潜回来?哼,真是好意思给我甩脸子。
岳麒麟给他面子,好脾气地讪笑:“不是说了么,孤哪儿都没去啊。”
“殿下装傻的本事臣是知道的,可您今天在摄政王跟前装的这种傻,难道自己不心虚么?”
“隋将军,孤犯不着对您扯谎,虽说近来咱们相处总算融洽,不过……将军难道就无瞒孤之事?你我兄弟横竖也回不到当年,彼此不拆穿过得不是很好?”
隋喻语塞。
“孤吃面去了,隋将军今夜辛苦,也早早歇息罢。”
岳麒麟转头进了前厅,闷声吃过喜望端来的面条,又闷声回了屋子。喜望难得见她安静成这样子,丝毫不敢扰她,只默默沏了壶茶送在了岳麒麟卧室之外的条几上。
太子的卧房等闲无人敢进,除非有她的吩咐,这是向来的规矩。太子的女儿之身若是败露人前,他们几个都得丢脑袋。
喜望无意发现条几上多了只青瓷小罐,托在掌间暗叹精美,岳麒麟恰巧自里间走出来,本来就不大高兴,发现喜望竟在她屋外玩,喝斥他:“手拿何物?”
“呃……一个罐子。”
“什么罐子?哪儿来的?”
喜望奇问:“此物难道不是太子放在这里的?”
岳麒麟不说话,接过小瓷罐细琢磨。
喜望凑近了看:“这是什么宝贝啊太子?”
岳麒麟将小瓷罐晃了晃,琅琅小声作响,罐中像是盛满了小小颗粒,于是她打开罐盖,嗅了嗅。
喜望探究地等着答案,却发现岳麒麟脸蛋绯红,一下将罐子藏在了身后,抿唇道:“不用你管,孤……孤困了。”
27分糖记
岳麒麟歇了一日重新出发去上书房,喜望双手递给她两套煎饼果子:“白纸包的是您的,油纸包的是给摄政王的。”
她早将喜望埋怨了又埋怨:“皇叔时常与孤同车,你让孤在皇叔跟前端个馄饨碗成何体统,从明天起给孤换成干的!上回真是狼狈到家了。”
喜望谄媚:“太子轻功了得,自小就能马上端汤不洒,那叫一个四平八稳,有甚狼狈之处?”
“孤又不是卖艺练把式的,再说不是伤了手么?”
喜望点头:“噢对,您这两天吃东西皆是用的左手,那……您怎么吃的馄饨?”
岳麒麟面上轰然烧烫:“喝……孤喝下去的。你记得为皇叔也预备一份早餐。”
今日岳麒麟上车时就握着那两个纸包,里头的煎饼果子还在呼呼冒着热气。岳麒麟厚着脸皮同卓颂渊寒暄:“皇叔早,您……可曾用过了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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