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肆风突然一笑,那枚药片正在他嘴上叼着呢,一口白瓷般的牙也露了出来。还没得意多久,林肆风将药片一吐,道:“苦死!”
堇南重新捻了一枚药片放进袖里,悠悠道:“这是枳实,不苦才怪哩!”想了想,又问他,“方才你在墙角那做什么?”
林肆风一听,又不正经了,“我内急,去墙角那里方便方便。”
堇南赏了他一大个白眼,说:“我看见和你站在一起的那个人了,那是谁,是你在鹿州的亲戚么?”
林肆风从袖里掏出一包酥糖,说:“一个卖糖的。”
“哎,正巧,可以拿来压压药味。”林肆风边说边取了一颗黄澄澄的酥糖丢到嘴里。
堇南连白眼都懒得给他,见阮娘也抓好了药,便拉着阮娘走出药铺直径往前走。
路上阮娘道:“乾药坊的老板说,黄昏前遇到严德品严大夫,严大夫出了趟诊回来便叫苦不迭,说是淳于府的堇南小姐实在厉害,讽得他老脸都没了。”
还没等堇南说话,林肆风又如鬼魂一般飘了上来,说话声落在堇南的头顶,“一日之内几欲赶走先生又赶走大夫,你可真是要把淳于府外来的人都赶尽杀绝咯!”
最想赶走的人就是林肆风你这个瘟神,堇南在心里暗骂道,瞟他一眼:“我说你来去无踪,身手敏捷,不如从军习武,舞刀弄枪得了!”
“唔……也对。”林肆风佯作思忖一番,忽又眉头一扬,说:“看在你提点我的份上,要不这包酥糖就送你了?”
堇南一听便眉开眼笑,只想不记前仇,正要伸手,林肆风却又把刚拿出的酥糖塞入袖里。
“要不还是算了。”林肆风道,“要是哪天我生病吃药,就留着这酥糖压药好了。”
堇南见自己又被耍,二话不说抬脚就要朝他的膝盖骨踢去。
可这次林肆风学乖了,猛地往后一退,轻而易举就的躲过了堇南的袭击。
堇南发现自己骂不过他也打不着他,撇过头,决心不再理他。
回到淳于府,阮娘将抓来的药煎了,待巫氏服侍淳于崇义喝下,见淳于崇义脸色好转,身子没什么大碍了,众人这才散了,离开紫金院各忙各的去了。
入夜后陈氏带着淳于容来探访过,送了些人参之类的补药,寥寥寒暄几句便走了。
接下来几日,淳于府门庭若市,一直有人登门拜访,淳于崇义接待不过来,索性以病为由闭门再不见客了。
这日,听家丁通报来人是刑部尚书孟津舟,他才一改往日散漫的态度,亲自到府门外迎接。
进到静心斋,两人安坐下来,淳于崇义道:“前些日子余派人送到贵府的礼物,不知孟大人可还满意?”
孟津舟是个看上去岁数比淳于崇义大的老者,两眼深陷,浑浊的眼珠子闪烁着精光。
“何止是满意,大人能处处想到我,让我受宠若惊呵!不过,我发现大人所送的那个十二扇屏风,梅竹菊皆是栩栩如生,唯独少了兰。我琢磨许久,总觉得是缺憾。这不,我今儿给大人带来一件礼物,一来算是回礼,而来便是弥补缺憾。”
说着,他将带来的一个镶满珠宝的匣子打开,里面是一个用碧玉雕刻成的流苏簪子。簪子顶端雕成了兰草的形状,上面还缀着些光泽饱满的珍珠。
“我听说大人纳妾不久,寻思着大人必定很宠爱新夫人,便选了件首饰以表心意。”
“孟大人费心了。”
淳于崇义说罢,将李忠福叫来,让他将礼物给巫氏送去。
遣走李忠福,他让静心斋中的丫鬟悉数退下,这才问:“孟大人今日光临寒舍,除了回礼,可还有其他事?”
孟津舟道:“我来,是想将沈郜之案的情况细说给大人听。昨日早朝时,皇上像是平息了对沈郜叛国的怒气,下令停止弃市之邢。话说那沈郜也算条铁骨铮铮的汉子,我听属下说,他的头颅在东街菜市口悬挂了半个月之久,两只眼睛依旧含怒圆睁,如今眼珠子都腐烂生蛆了,两只黑洞洞的眼眶仍让人看了胆寒不已。”
铁骨铮铮的汉子……淳于崇义露出讥讽的一笑,抬起茶盅啜了一口,漫不经心道:“那些人首扔哪儿了。”
“自然是乱坟岗了。”孟津舟道,“怎么,大人对沈郜之案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么?”
“沈郜就如野草,如今老夫虽然将其烧尽了。可是余总是担心春风席卷,会让其重新生根发芽,卷土而来。”
“说起这个,不瞒大人,我最近倒是听到些风声。”
“哦?又是什么风言风语,还请孟大人直说。”
“有人传言,沈郜之所以会锒铛入狱,是因为大人您。”
“这确实和老夫有关系,毕竟,他那封密信是余的下属截获的。”顿了顿,淳于崇义又道,“不过,这风声是从哪儿传出的?”
“翰林院。”孟津舟悠悠地吐出三个字。
淳于崇义闻言,面露忧心,良久,才舒缓了颜色,邀请孟津舟到院中小坐。
院中春光和煦,不像静心斋中那般的阴暗。
淳于崇义和孟津舟对弈,两人坐在石几旁,手捻棋子,绞尽脑汁地想将对方杀个措手不及。
棋盘交锋正在激烈,孟津舟突然抬头,侧耳道:“大人你听,隔壁是何人在练剑?”
淳于崇义闻言,也放下棋子侧耳听去,只听剑风凌然,果真有人在练剑。
隔壁是空无园,平时人迹鲜少,除了堇南,会去那儿的人……淳于崇义顿悟,他倒将自己的义子林肆风给忘了。
正巧这时李忠福回到院中,淳于崇义便让他将林肆风请过来。
淳于崇义和孟津舟两人继续下棋,不一会儿,孟津舟抬眼便瞧见一个背剑的玄衣少年跟着李忠福走进院中。
“如此气宇非凡的少年,不知是大人府中的……”
“是余的义子。”淳于崇义道。
两人说着,林肆风已走到石几旁,他向淳于崇义抱拳行了礼,听淳于崇义介绍了另外一人,他又抱拳道:“小生林泽,见过孟大人。”
孟津舟赞许地瞧着他,连连道:“俊秀之才也。”
淳于崇义见林肆风额上有汗,便道:“肆风,这天容易受暑热,你先坐在这儿陪我和孟大人下一盘棋,待会儿再去练剑也不迟。”
林肆风笑着答应了。
两人又开始棋盘上的厮杀,直杀得两人汗流浃背,眼见一盘棋就要下完。就在这时,一只鸟儿鸣唱着,扑打翅膀从石几上空飞过。
淳于崇义手捻一枚棋子,看到棋盘上一点点灰白色的东西时,他忽地一愣,手停滞在空中。
孟津舟和林肆风也明显愣住了,毕竟,鸟屎掉落在棋盘上这事不是谁都能碰见的。
“重置棋盘!”淳于崇义青着脸道。
待李忠福重新拿了副黑玛瑙的棋盘来,见又要开新局,淳于崇义道:“孟大人运气好,若是方才余落下那一粒子,胜负便可以决出。”
“大人此言差矣。方才那盘棋我留有玄机,容我再下两子,局势便能逆转。待我乘胜追击,必能杀大人个片甲不留。”
“伯父、孟大人,二位不用再争持了。谁输谁赢,复原棋盘便可以知道了。”林肆风从容道。
复原棋盘?简直是天方夜谭。
淳于崇义和孟津舟都觉得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林肆风在二人的目光下,并不觉得有压力,他垂眸专注地看着棋盘,手捻剔透的玛瑙棋子,开始复原那盘未下完的棋。
未到半柱香的时间,他先从四角下手再到棋盘腹中,黑白棋子再次填满棋盘,他十分轻松地就将刚才的棋局复原得一清二楚。
淳于崇义和孟津舟继续下棋,这盘棋收官后,赢的人是孟津舟。
待送走孟津舟,淳于崇义并不为输了棋而懊恼,他反而觉得欣喜。
林肆风的才能,再一次让他刮目相看。
卷一 017、惊魂
“宋仙莱宋先生授课于你们也有几日了,肆风,你感觉如何,学业可有长进?”淳于崇义问。
林肆风略作思量,只道:“宋先生倾情于《诗经》,几日来只教了《蒹葭》和《雎鸠》。”
“看来宋仙莱是将你们当九岁孩童来教了。”
想到几日前堇南愚师的那件事,宋仙莱的表现让淳于崇义很失望,想来是江郎才尽了,一幅对子都会将他难住,这样的人若是再去传道授业,必定会误人子弟,毁了林肆风的大好前程。
略一沉吟,淳于崇义道:“既然宋仙莱不行,也不怕温将军多意,余会给你们另寻名师,无论如何都不能耽误你们的学业。”
林肆风谢过淳于崇义,正欲离去,又被淳于崇义叫住。
“肆风,你来,余有样东西要交予你。”
林肆风应了,随淳于崇义走到一个阁楼下面。
阁楼位于淳于府最隐秘的一个角落里,它隐藏在几株枝叶繁茂的槐树后,让人根本无法察觉到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