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若一树终于爆发了:“你居然敢……”
突然响起的铃声打断了他。
因为执着于教养而将自己的训斥卡在口中的幸若家主带着怒意扭过头,黑鸟丢下一句“失礼了”站起身,朝着庭院的方向走了两步,离开了茶室:“喂,行人君?”
“幸若先生……您现在应该还在幸若家吧?”那头的声音十分迟疑,黑鸟瞥了似乎在生气的幸若一树,有些好心情地微微扬起嘴角:“怎么了?”
“可以马上回来一趟吗?有人在靠近迦具都陨坑的东京湾处发现了一具尸体。”锦城斋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决定继续说下去,“刚刚被送回来了,身份已经确认,是……幸若乱叶。”
28Key(钥匙)(下)
在母亲去世的那天,她紧紧抓着乱叶的手,似乎想要用尽全身的力气,说:“要好好照顾弟弟和妹妹。”
黑鸟到现在都还是能清楚记得当时她手背上的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上分外显眼。
池鲤的泪流满面,乱叶的沉默不语与自己的不知所措,组成了黑鸟那天留有的印象。
之后,幸若乱叶恪守自己的诺言,在来到国常路家后依旧将池鲤与黑鸟放在除黄金之王之外的首位,空余的时间就会陪着他们去游乐场之类的地方,如同任何一个尽职的哥哥。
硬要说的话,这和闲院一对闲院二浅穗的温柔很相似,小心翼翼,作为保护者守护着自己的家人。
直到半年前,发生了那件对黑鸟来说无法理解也不能忍耐的事。
悲伤而无措的幸若黑鸟自那天起一直以为,自己将会是那个亲手杀了乱叶的人。
结果……那家伙就这么死了?
耳边的嗡鸣声被放大,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有些模糊,让黑鸟浑身发冷,洒落在身上的阳光再温暖,他却依旧无法感受到那种热度。
黑鸟的表情空白了一秒,原本因为幸若一树愤怒而有些愉快的心情瞬间就消散的无影无踪,他皱着眉头低下头,察觉自己拿着终端机的手在微微发着抖:“发生……什么事了?”
锦城斋听出他颤抖的声线,声音放轻了很多:“自然死亡,尸体被留在迦具都陨坑旁,因为太奇怪就派人去调查了,但并没有查出什么。”
明明才只有二十九岁,就仿佛真的寿命已尽一般,连死状都依旧如同幸若乱叶生前那般整洁文雅,看起来像是睡着了而已。
“……是吗。”
浅短地回应了一句,黑鸟并没有抬起头,只是一味盯着自己的脚尖,从背影看去,只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但如果仔细观察他,就会发现现在黑鸟几乎全身都在颤抖,那种细微的幅度,整个人似乎像是被丢进了冷水里刚捞出来似的,但很快,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语气还是与以前一样轻松到不可思议:“我知道了,那就拜托行人君来接我了。”
“现在正在路上,还有两分钟就能到达幸若家。”
结束这次通话后,黑鸟缓缓走回了茶室。
面对着虽然收敛了怒意但眼神依旧尖锐的老者,他的表情有些低迷,似乎在回忆什么,随即便低头收紧了手指:
“父亲去世的时候,您没有来。”
黑鸟淡淡的语气,使得面前的老人略微皱了一下眉头,但因为黑鸟突然提起的话题太过敏感,所以他只是端起了面前的茶碗,试图无视黑鸟的话带来的心虚。
“母亲去世的时候,您没有到场。”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幸若一树发现面前这个被他定义为温和软弱的孙子眼里逐渐带上了冰一般寒冷的温度,猛地一看,那锐利的视线像极了自己离家之前果决冷漠的长子和三子。
“池鲤去世的时候,您还是没有来。”说到这里,黑鸟微微弯腰俯视着依旧端坐着的幸若一树,神情里有着不容拒绝的强势,“那么这次乱叶的葬礼,请您,千万,不要出场。”
如果看到这名老者,黑鸟担心自己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就连现在,没怎么使用过的黄金火焰在胸口蠢蠢欲动地想要喷薄出来。
“……乱叶?”听到自己所欣赏的长孙的名字,幸若一树略微怔了一下,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死了?”
黑鸟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而是退远了两步,语气冷淡:“我们与国常路家的羁绊,您大概不懂吧?爷爷。”
因为第一次听到黑鸟称呼他为“爷爷”,他的表情稍微柔和了一点,刚想继续追问关于乱叶的事,黑鸟开口打断了他:
“无论是父亲刚去世时对我们家提供的帮助,还是母亲去世之后将我们带回身边悉心照顾,国常路大人明明没有那个义务,却依旧做了让我们感激不尽的事,那时候,您在哪里?”
“等……”
“在国常路大人给了我们一切的时候,您为了呕一口气而将年幼的我们抛之脑后,知道母亲的身份后才想要让乱叶回来,却装作没有池鲤那个孙女,半年前连她的葬礼都没想过出席,您现在又凭什么以爷爷的身份来要求根本没见过的我去当幸若家的家主?”现在的黑鸟,心情极差。
但他还是维持着平静的表情,甚至面带微笑轻声开口,语气就仿若呢喃一般细微:“所以,从今天起,我与幸若家断绝一切关系。”
整个过程,幸若一树都没来得及说什么。
黑鸟丢下一句“告辞”就自顾自离开了茶室,顺着来时的路线原路返回,得知自己的长孙去世且再次看着家主人选与自己撇清关系的幸若一树沉默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那削瘦的身影带着无法劝说的倔强,如同曾经离开的那几个人。
一个一个,都这样,肆意妄为到了作为家主的自己无力阻止的地步。
固执与执拗使得老者并没有想要挽留他们的念头,这次也只是轻轻叹口气,将身边那叠资料揉成一团,站起身塞进了垃圾桶内。
……
黑鸟出了幸若老宅的大门时,锦城斋行人刚好抵达。
坐回车上的黑鸟并没有说话,看着与半年前相似的黑鸟,锦城斋十分了然地发动了汽车,并离开了这个地方。
车窗外飞快向后的景色,就如同黑鸟脑海中的片段一般,有什么掠过去了,但立刻就会有新的场景替代上来,看起来永无止境的样子。
他不在意,真的不在意这种小插曲。
现在,就连自己觉得困惑的人都死去了,认为自己永远无法得到答案的黑鸟发现,除了国常路大觉之外,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他的王,已经是现在自己仅存的亲人了。
车辆行驶过某个拐角的时候,发着呆的黑鸟瞥到了前方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穿着蓝色制服的闲院一正和一名自己不认识的男子站在街角,似乎正在执勤。在那人正询问着路人什么的时候,闲院一懒洋洋靠在某根广告牌边,面无表情抬头看着天空,满脸的无聊。
幸若黑鸟突然就想起,自己还没跟他说过要回国常路那边的事。
于是他掏出了终端机,拨了称呼被自己改为“阿一”的那个号码。
车辆逐渐靠近闲院一的方向,锦城斋似乎以为黑鸟会让自己停下,于是将速度放慢。
那边,街角的闲院一看到终端机内闪烁的那个名字的时候,表情突然就生动了起来,很愉快地迅速接起了这个电话:“喂,黑鸟?结束了吗?”
话筒里与平常略微有些变化的闲院一的声音,与车窗外看到的,闲院一有点搞笑的表情,组成了一种非常难以形容的感受。
黑鸟焦躁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缓缓吐了一口气,用正常的语调开了口:“啊,结束了,和老头子绝交了。”
“哦,是嘛,恭喜~你现在在哪里?需要我去接你吗?”
透过暗色的玻璃看到他理所当然的表情,黑鸟嘴角略微抖动了一下:“……你应该还在工作吧?”
“这种无聊的工作,怎么样都行啦,反正身边还有一个认真工作的家伙,丢给他就好。”
车速再慢,却还是与站在街道旁的闲院一擦身而过,他并没有发现坐在车内的黑鸟,只是一心一意与黑鸟通话,闲院一身边的那名同事听到这段话后顺手给了他一拳,似乎在不满他将所有的工作都丢给自己。
驾驶座的锦城斋行人回头看了黑鸟一眼,用眼神询问需不需要停车,黑鸟只是摇摇头,示意他继续朝前开。
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被甩在后头的闲院一,他坐在车内垂下头,声音不由得稍微低了下来:“阿一。”
“嗯?”那头很耐心地等待他说出下一句话。
“我现在要回国常路家,今晚就不去你那里了。”也许接下来也不会去了。
大概是听出了黑鸟语气的不对劲,闲院一并没有激动地耍赖要求黑鸟一定要回来,而是放柔了声音:“发生什么了?”
“……”
黑鸟沉默了好一会儿。
明明是个漫不经心的家伙,为什么就能这么准确地察觉到自己的情绪起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