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像礼司称之为“语言的艺术”。
幸若黑鸟早早就认识那名冷静理智的青之王,对于他那“语言的艺术”无比了解,所以在听到幸若一树提起闲院的那两个家伙时,立刻就知道自己大概陷入了幸若家主威逼利诱的死循环。
老实说,黑鸟还真是不怎么喜欢这种谈话方式。
所以他只是沉默地看着面前似乎把握全局的老者,嘴角噙着淡淡的笑,一副完全不明白幸若一树为什么会提起他们的模样。
“一个与妹妹居住在一起的公务员,父母移居海外,与你的关系是……?”幸若一树浑身都是饱满的压迫感,似乎在试探着什么。
黑鸟知道他估计是想要探清自己提到的人是否有利用价值,所以他只是耸肩笑了笑,摆出招牌的笑脸,看上去轻浮又没有什么心眼的样子:“啊,那是一个朋友的朋友,最近缠上我了,每次要离开的时候就热情挽留,好烦。”
以上绝对是真心话。
面前的老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看起来并不像是接受了黑鸟的说辞的样子:“那么,将他邀请来幸若家的公司工作,这应该没有问题吧?”
黑鸟的笑容突然就扯的更大了一点。
然后,在幸若一树不明所以的表情中,黑鸟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笑道:“调月叔叔还好吗?”
提到这个名字,幸若一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错愕与厌恶。
幸若调月,幸若一树的三子,黑鸟父亲的弟弟,因为爱上同性而倍受家族成员的排挤,最后以主动脱离幸若家为结局,黑鸟并没有见过他,只是曾经看过资料罢了。
黑鸟突然就觉得,记忆力太好真是糟糕了,什么都能拿来作为打击人的武器。
因为看到幸若一树脸上那复杂的表情而有些愉快的黑鸟捏起一块饼干,缓慢送进了嘴里:“啊,我怎么忘记了,他和他的爱人已经定居海外,也许现在正在吃西班牙海鲜饭也说不定。”
“哼,那个不知廉耻的孽子。”冷哼了一声的幸若家主移开视线,因为黑鸟提到那不成器的三子而有些愤愤。
“其实,我觉得调月叔叔那样并没有什么不好。”黑鸟慢悠悠加上一句。
幸若家的人有一个极其相似的共性,那就是固执。
为了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因为对自己的人生怀有的责任感而让他们丝毫不在乎其他人的左右,从而固执地直面自己的人生。
幸若调月即使被所有人用让人厌恶的态度对待着,但为了自己认为对的事而做出重大的决定,这让黑鸟没由的对这个并没有见过的叔叔产生了些许好感。
但黑鸟这句话显然让幸若一树想歪了。
他看向黑鸟的眼神带上了点惊诧,但立刻,幸若一树将眼底快要浮现的憎恶压制了下去,再次将话题放到了闲院一的身上:“难道说……你和那名男子的关系很好?下次请他来幸若家做客吧。”
做客?
黑鸟听到这个词,忍俊不禁地伸手遮住了自己的嘴,担心如果这样笑出来会让面前的老者颜面扫地:“啊呀,家主大人是觉得我和调月叔叔一样?于是就准备把阿一……不,闲院先生请进幸若家,作为筹码之类,等待我接下家主的位置后把他赶出去什么的?”
“真是出彩的想象力,一树先生,您不去当剧作家实在是太可惜了。”黑鸟突然就停下了笑容,表情平淡到让幸若一树怀疑自己刚刚看到的笑颜只是眼花而已。
“我才和他认识了二十一天,这必须得建立在我能对男人一见钟情并能为了他而做出重大决定的基础上吧,但是家主您也太高估我的情商了呢。”
觉得什么都不错,但无论什么都无法特别激起自己的兴趣与喜爱。为了让自己活的更轻松,所以很多事都不能够在意,因为如果将看到的事,将发生的事内感受到的所有情绪都一一放在心里,黑鸟觉得自己肯定无法承受那些。
喜欢的东西在变多,讨厌的事也同样会增长,无法将这些事淡忘,于是将所有的情绪都叠加了起来,那是庞大而深沉的,如同海洋一般的范围。
所以自己所能够接收到的情感,从来都是正常人感受到的十分之一。
就算有时候,十分之一就足够让他觉得惶惶不安。
闲院一丝毫不在乎被自己讨厌或拒绝而一次次朝着自己伸出手的样子,其实就快要灼伤黑鸟的眼眸。
实在无法理解那个家伙,所以黑鸟一声不吭,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幸若一树似乎觉得自己的猜想也有些无厘头,遍轻咳一声掩去了尴尬:“咳……是吗。”
黑鸟沉默了下来。
庭院中的流水声让他那瞬间涌起的奇怪情绪消散了一些,轻轻吐了一口气,黑鸟再次开了口:“我劝您还是别打那个家伙的主意比较好。”
“哦?为何?”
“王权者,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
幸若一树当然听过,在十一年前他才知道与儿子一起私奔的那名女子就是那名能够左右国家经济的国常路家的人,于是因此做了一番调查,并逐渐了解了王权者与能力者,虽然并不想承认,但幸若家的确无法与那些非人类一般的家伙相比。
黑鸟一脸故意的云淡风轻:“那个闲院一,是青之王的属下。”
如果闲院一想要用火焰烧死一个人,比如说面前这位老者,分分钟的事。
虽然闲院不能做这种事,但幸若一树又不知道Scepter 4的规定,所以完全没关系。
黑鸟根本不担心他,或者说,比起闲院一和闲院二浅穗的安全这种事,一入屋是否会停业对他来说反而更具威胁性。
自以为很了解幸若黑鸟的家主并没有考虑到他的饮食习惯或是别的东西,只因为黑鸟最近的行为就认定他与闲院一关系不错,但这点想法已经被黑鸟用漫不经心说出的话打消,幸若一树皱着眉头,决定直接将目的说出来:“既然如此,那么我就直说了。”
“我需要你来继承幸若家。”
“啪。”池塘里的某尾鲤鱼跳跃了一下。
哗啦的水声,轻微的落叶声,使得刚刚幸若一树说出的话像是增添了些许分量。
听到这句话的黑鸟只是将垂下的眼眸微微抬起,定定看了幸若一树好一会儿。
然后,他叹了一口气。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不器用的家伙。”黑鸟将自己放在幸若一树身上的视线收回,微微侧过脸看向庭院的好风景,表情平静到似乎在享受日常的午后一般,“我没有乱叶那么优秀,有时候无法表达出自己的心情,笨拙又不可靠。”
顿了顿,黑鸟微微弯起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榻榻米,神情在那瞬间突然就多了些嘲讽:“但是,我还不至于白痴到连基本的利弊都无法考虑。”
“利弊?”幸若一树似乎听到了什么搞笑的东西,“如果你继承了幸若家,那么你拥有的就不止是国常路家的那些,两个家族的一切都会成为你的东西。”
黑鸟的动作停了下来,有些意外地看向自信满满的幸若一树:“……你是怎么知道的?”
国常路大觉并不是白银之王,会衰老和死去的他所拥有的东西必须要有一个归处,池鲤和乱叶离开后,所有的一切都注定将留给黑鸟来继承。
但这种事,并没有太多人知道。
老者似乎觉得自己抓住了某个重点,表情又开始自信起来:“果然如此。不想要吗?幸若家和国常路的一切?只要成为家主,你就能拥有所有东西,并成为这个国家最顶端的人。”
他认为自己能够说服黑鸟,就如同当时乱叶说自己会回去考虑一般,幸若一树不知道那只是幸若乱叶对他的敷衍,从而自认为没人会拒绝这个提议。
“应该说,到时候国常路家的一切都会变成幸若家主的吧?”他还真把自己当白痴了呢。
收了收袖子,黑鸟将自己的视线停留在袖口的那条袖括上:“我没有从幸若家继承别的优点,但固执这东西,倒是加倍地遗传了过来,因为我的母亲除了坚强之外,最大的特点是坚持己见。”
“所以我也一样,如果做了某个决定大概连国常路大人都无法劝说我,但就是因为我从来都懒得自己做出选择,所以他一直替我打点着,并纵容着我。”黑鸟沉默了一下,回忆起当时国常路大觉站在自己面前时身上王者特有的安全感,仿若只要信赖他,什么都会过去。
或许在那时,他的内心深处就埋下了种子,并明白这个人未来会成为他的王。
“啪啦。”那是茶碗碎裂的声音。
幸若一树皱着眉头,似乎对听到的一切很不满,甚至甩手摔翻了一个茶碗,他盯着面无表情的黑鸟,用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训斥着:“难道你就不能自己做决定吗?未来你掌管的可是一整个幸若家!”
果然是个软弱的人,真是什么优点都没有啊!
“我早就做了决定,因为知道这一天会来临。”相对于老头子的愤怒,黑鸟反而一脸平静,“无论您决定找谁当下一任家主,都与我无关,因为我啊,至死都不会回到幸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