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面相对着采盈一本正经的架式,江采苹无奈地笑了笑,但笑未语。内里却极为颤弱的反问了响自己——现如今,事态逼人,入宫与否,其尚有得退缩余地么?纵然其不愿,照旧会一个不乏一个,有人打着各样的旗号寻上门来提及此事。一入侯门深似海,宫门则远比侯门水深火热得多,亦尔虞我诈得多,波诡云谲得多,想要在后.宫那方有限的地角,开拓片属于己身的天空,堪称难于上青天。更何况,能否适应那片环境,得以生存下来,均是个问题,其它的,怎敢想太多。
“小娘子倒是说话呀。默不作声,算甚?默认吗?”江采苹的缄默,触及于采盈目,无疑是种变相的默认。可江采苹愈是这样隐忍以行,采盈反倒愈为干着急,遂躁道。
“采盈,有时候,诸多事情,并非皆会如人所愿。纵使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之命,尚有三分天注定。”江采苹站起身,莲步移至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映出的那张熟悉的容貌,倏忽有种,想要在自个颜颊上划破道深口子,亲手毁了自己容颜的冲动。
自古至今,红颜祸水,红颜薄命。红颜二字,之于人眼底,就从未有几回合,可与褒义词挂钩。悲哀的更在于,奈何身为红颜,例来却亦由不得己。
“如此说论来,那小娘子将被送入皇宫的传闻,岂非不是谣传了?那,小娘子当真要撇却阿郎,不管不顾了麽?”采盈紧随于江采苹身后,亦跨步至妆台旁侧,打破沙锅问到底道。
“这个,正是吾今个夜里,找你来欲商之事。”江采苹回转身姿,迎视向满为焦色的采盈,片刻,淡淡地笑曰,“吾知,你也已临至谈婚论嫁的年岁,近些时日,吾也再三思量过,关乎你终身大事的问题。你伴吾自幼长及今,也互相深晓性格脾气怎样,故而,吾着实不想勉强于你。至于你的婚匹,吾总觉得,待缘分到来时,自可结成良缘。”
闻江采苹又提及起关于自身亲事的话题,采盈脸颊上兀自平添了两朵红晕。努努嘴,尚未来得及辩白,便听江采苹接着说道:
“现下,最为令吾忧忡的,实为阿耶。但江家人稀,吾身旁可值得信赖者,也唯有你一人。故吾有意将阿耶交予你,今后的日子里,拜托你代为吾,照顾阿耶,起居饮食,在所难免,权当替吾为阿耶养老送终。是以,吾私底下唤你来,为的便是先行征求下你意见。当然,你若另有己见,吾绝不会让你勉为其难。毕竟,越往后的时日里,年数越久远,这不只牵涉于你切身福益,与此同时,也关系到阿耶余生。吾切不作祈,既累赘于你,亦搞得阿耶凄苦,老而更无依傍。”
翌日即为薛王丛和高力士返程之日,亦为薛王丛曾与江采苹约定的三日之期,期限已至,便必须做出了结,而不能再稀里糊涂拖延推诿下去。江采苹甚知,时下事态已发展至燃眉之急地步,明日,势必会有个定局。所以,当下同采盈的一番谈心,口吻言得煞为严郑。
反观采盈,对视着江采苹从未有过谨翼的神韵,亦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咂咂嘴巴,好会儿才吭哧出声:“小娘子该不是在唬弄奴吧?怎地,说变就变了,提前半点预兆均未显现?话说,就在大前儿个,咱江家,不还在兴高采烈的为江采苹举办抛绣球招亲的吗?怎生就……小娘子如若要试探奴的心,也无需拿这种事跟奴开玩笑吧。须知,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采盈这反应,反而逗得江采苹一笑。遂敛色,复陈道:“吾非与你言笑。吾说的,乃是正经事。”
“还说不是玩笑话?小娘子明摆着强词夺理嘛。”见江采苹晒然,采盈嘟起红唇,于是佯气道,“甭说小娘子入不入宫,嫁不嫁人,奴均会尽心竭力伺侍好阿郎与小娘子的。阿郎与小娘子不把奴当外人看,奴也是一直将阿郎与小娘子视作亲人对待啊,难不成,小娘子不认同奴?从奴踏入江家门,食案上,便有奴的位置,草堂里,也有奴的影儿,外出时,小娘子也带奴同陪于车。小娘子且说说看,再后,奴又怎能做到,不闻不问阿郎,置之不顾睬呢?违心肠的事,奴可干不来。”
“有你这番话,吾便安心了。”上前握住采盈的手,江采苹不由会心莞尔。且不论今后究竟如何,采盈的承诺,却确让江采苹吃了颗定心丸。
“小娘子可别再故作矫情了,弄得奴攒落一身鸡皮疙瘩。反正,无论小娘子去哪,奴皆会寸步不离小娘子就对了。明日复明日,明个的事,明个再说便是。想甚多作甚,庸人自扰之。”话既已说到这份上,采盈憋于肚的一些话,也不吐不快,索性借此良机,吐个明了,
“有朝一日,即使奴真嫁人了,也会赖在江家过一辈子,缠磨小娘子的。换言之,即使小娘子真须步入宫门,奴也定然陪伴着小娘子,同赴。都说活于宫里的人,每一个均非善类,小娘子这般纯良者,少了奴可不行!阿郎势必亦不放心,让小娘子独自一人入宫去的。顶多,咱父女奴婢齐上阵,人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就统统归奴冲在最前头,怕它个甚?”
采盈一席话,道得未免天真,于眼下这工夫,却也颇令江采苹熨帖:“别净耍嘴皮子了,时辰也已不早,快些去休息吧。”
言罢,江采苹便躺回床榻。
采盈这边,姑且暂告一段落了,剩下的,便是明日的事。就像采盈所言,明个的事,明个再说,今晚上,先补觉为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即便明日在劫难逃,精气神亦需养好,届时,纵使输人亦不可输气,绝不能输了阵气才是。
正文 第045章 话别
江采苹的话,貌似仅点提了一半,并未对采盈言明透。采盈心底虽尚余疑惑,但顾及江采苹既已对其下了“逐客令”,便也唯有惟命是从,作欲姑且退出江采苹闺房去,先行返回自个卧房休息。即便余有何事,也留待天亮之后再说。
孰料,采盈刚推开江采苹闺房门扇,前脚尖尚未迈出门槛去,抬头便先撞见,门外石阶上,竟站着个人。
眼下的时刻,怎说亦已至戌时。乌七八黑的院落中,猛不丁杵立着道人影,委实把采盈吓了大跳,几欲失声惊呼。然而再定睛一看,才豁然发现,门外之人,非是旁人,却正是江仲逊之时,采盈拍拍胸脯,呲牙咧嘴的嘘口气,方忍不住埋怨道:“哎呦,阿郎怎地竟在这儿?吓奴一大跳!”
人下人,吓死人。这回采盈算是正格的切身体味到,此话的韵味。
江采苹半躺半倚于卧榻上,本打算休憩,蓦地闻采盈这番话,登时一个激灵由榻上跃起身,未顾得批件外套,便疾走向门扇方位来。
“阿耶?”待转过珠帘,亲睹见江仲逊果立于门阶外面,江采苹匆忙拉开门扇,微微蹙眉道,“阿耶怎生不进房来?采盈,快些搬张凭几过来,递予阿耶坐。”
说着,江采苹便跨出门扇去小半步,亲自搀扶向江仲逊。
“哎。”闻江采苹吩咐,采盈应着,又折回里间,去取凭几。
江采苹的闺房,说大不大,却也分划为里外两间,中间则间隔着一道直垂及地板的珠帘。里间为卧房,至于外间,则简单的摆放着盘花草,以及零星必需物而已。总体描述来,布置既朴质得体,亦古色古香,格局别富有一番温馨舒雅情调。就像一位身着简朴衣饰的女子,身上的服饰虽说朴素到不起眼程度,亦不惹人注目,但通体散发的气质,却足以吸引人眼球,尤其是洋溢于内里的那股子书香气息,最为羡煞人。
“采盈丫头,别忙活了。”江仲逊见状,忙对采盈抬手缓阻。遂转朝江采苹,带笑续道,“阿耶只是睡不着,闲晃罢了。不知不觉间,竟散步来儿房。见儿房内尚有烛光,想来是尚未睡,原不想扰儿休息,未想,还未来得及绕走开,便碰见采盈开门。”
时下江仲逊圆得轻巧,江采苹实则甚晓,事情十之**根本不会像江仲逊言得这般凑巧,如若不然,这种纯粹的巧合性,未免也忒令人惊诧。其实,无需细琢磨,亦可轻易猜知,于当下这人定时刻,江仲逊不在自己厢房休息,却来江采苹闺房,肯定是有事,特意前来找江采苹的。
如若论“巧”,只不过,巧合之处则在于,江仲逊诚未料,采盈这会竟呆于江采苹房间内。至于江仲逊究竟在房外站了多久了,适才江采苹一直在为跟采盈谈心之事,径自处于闹心中,倒未留察这点。
“阿郎请坐。”江家父女俩说话的空当,采盈也已麻利的拿了个凭几出来。搁置好凭几,于是学着江采苹样子,伸手扶向江仲逊。前响,江采苹才叮咛于其,要懂得照顾江仲逊,之于采盈觉悟来,择日不如撞日,此刻实乃天赐良机,正是其表现体贴与细心一面的最佳时机。
“无需扶吾,吾尚未老矣。尽管活到这大把岁数,黄土已早就埋至脖颈,却依然未及需人在旁一步一搀扶的地步。”反观江仲逊,却是既未接江采苹的搀扶,同时亦未接采盈的讨好,竟独自迈至凭几旁,撩衣摆,坐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