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个刁民!适才自报家门时,表述你姓甚名谁来?半夜三更扰民不说,竟还胆敢冒充信役,谎称怀揣公函,且刻不容缓!真介个以为这陈府,乃乱七八糟的闲杂人皆可随便唬耍的地方?吾看你,正格是皮痒不想要小命了!”
未料话尚未道毕,脸上便先淋了壶吐沫星子,朱门外下立之人不禁被方形脸的小胡子者喝得怯懵:“仆、仆姓崔;名,名舂……”
“崔、名、舂~”方形脸的小胡子者一字一顿置疑着,随手便抽拔下朱门里侧的门闩掂扬于掌,“原来你叫这名儿?崔名舂,对吧?”
“哎,仆原就为这名。”下意识瞅瞥近在咫尺的门闩,崔名舂不由自主倒退了几步身子,直接退却至门阶下方位置处。内里不无惧怕,一个不留神再被这根足有臂腕般粗实的柳木门闩挥抡上一棒子,届时,有怨无处诉倒在其次,如若因此闹出个好歹来,可就委实不怎划算。
“躲甚?”稍敞大开些门空,方形脸的小胡子者挺着肚皮扭挤至门外,随就立睖向崔名舂,“才晓得怕,未免为时晚矣。走,老实巴交跟吾去见陈明府,杖责你个百八十!看你由今儿个往后,还敢不敢于夜里乱闯陈府!”
“别、别介,有话好说。”眼见方形脸的小胡子者横眉立目怒斥完,便冲己身所站方位跨迈而来,一副锁人架式,崔名舂见状,难免愈为胆颤,匆忙朝对俯视于其上的方形脸小胡子者,夹揖带拱战栗道,“仆,仆实非乱闯。仆真格的是有事,须、亟需面见陈明府。仆绝非……”
“还敢妄生诡辩!”方形脸的小胡子者由是却越为躁烈,“想来,今个吾若不拿下你,交予陈明府定罪,你是怎说亦不受教了!要不怎就说道,贱民怎地贱呢。吃硬不吃软的蠢材,耍刁亦不先把准这儿究为何处,谁人地盘。当今明府之府邸,岂可容你这厮,随性所欲撒泼!”
“仆,仆有手谕在手!谁、谁敢拿、拿仆……”仓惶之际,崔名舂忽而省忆及,自己怀中确实揣有道“保命符”在身。抢先躲闪至一侧,牙齿打颤的嘚磨着便撂狠话呛出口。遂就往怀里一掏,摸出了笺戳有半旯烛液封印的薄函札。
理应堪称保命符吧。硬着头皮直视向方形脸的小胡子者,崔名舂眼梢的余光不由自主勾了睨哆嗦于手的那纸公函,禁不住暗作腹诽。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前,高力士差人将其唤至房间,一番不痛不痒座谈之后,便当着其面,亲手书写了这份公函,并嘱托其代为相送于陈桓男。
对于送书信事宜,崔名舂原也有所迟疑。高力士身边所带诸人,尽管为数不多,却个个称得上“高手”,其不派遣手下办事,却独独找上崔名舂,在崔名舂心思来,其中铁定有缘故。总不能托辞说,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以寻不到陈桓男府邸之类的烂借口,权充理由。连同珍珠村在内,本地方圆数里范围之列,连三岁的娃均熟诵陈府位于何角度。如需投石问路,根本十分容易即可打听至陈府。
奈何高力士偏就是相中崔名舂替其干这份差事。照情理讲,拒绝人请求的话本就难道出口,更何况,崔名舂压根就不敢兴回绝高力士命令的那个心,如此一来,便唯有做这个跑腿者。一路徒步行来,崔名舂断没少踌躇不定,独自黑灯瞎火地走走停停,以致于仅只需一刻钟便可抵达陈府的路途,其愣是磨蹭了这许久才到地儿,就连现下挑于手的巡夜灯,皆是从半道上撞遇见的打更人手里讨换来的。
谁想好容易撑到陈府大门处,反倒被人阻在了门外不允进入。崔名舂心中那叫一个五味杂陈。别无它择之下,也就顾不得多虑临将踏出高力士房间时,高力士曾叮咛于其的话,言述关乎此公函之事,万不可示于第三人知晓的嘱咐。为能许之得进陈府,便只好亮出高力士交予其的这封公函,出示于人前。
缘由无它。于崔名舂纠结来,假如这封公函果是可以助其顺理成章入请陈府,毋庸置疑,接下来自是亦可带其求见到陈桓男本人。反之,倘如连大门口这关均混不过去,此行仍孤意得见陈桓男之面的话,只恐比登天还要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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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江采苹刚返回卧榻,尚未安抚妥贴心神,已又被闺房外采盈的低唤声,搅乱了神思。待奔至门扇前打开房门,江采苹还未来得及详加问询采盈,搞明白采盈嘴里于前响道及的一席话到底是为何意,究竟又是发生了何事,才如此行色匆匆。其已然被采盈一把急拽住衣袖,不容分说即刻便紧拉着其直疾奔到了江家偏院东厢房处。
江家偏院因与江家草堂相衔,是以,平日里多有不便时,北房与中堂常备用以接待少数远道而来的病患者小作休憩。只是,东、西厢房两边,却鲜少为外人所入。
“拉吾到这儿来作甚?”看着满栽于院侧中,遍地未开的梅花枝,江采苹半响晃愣,才蹙眉向采盈,神情间净显浊觞的沉质道,“难不成你不晓得,早在六年前,这边已是成为江家禁地!”
“奴岂敢忘却?”闻江采苹责斥,采盈立时应了诺,片刻面面相对,夹瞥距离其仅两步远的东厢房门扇,才又心虚的接道,“可是小娘子,奴亦是没法子的事嘛!关于那件事,阿郎、小娘子以及奴皆知晓,可旁人知之甚少呀。况且……”
察觉采盈欲言又止,江采苹心下一提。淡淡地扫瞥月光下的院落,兀自敛分精气神,方唏嘘道:“有话直说,甭拐弯抹角。”
采盈生来就是个直性子,尤其于江采苹跟前,惯常指天画地。即便于江仲逊面前,有时候亦直来直去,全无顾忌规矩。然而这眼下,采盈倒变忸怩了,着实令江采苹匪夷所思。再忖及前刻尚于闺房那会,采盈仿乎有言及与薛王丛相关的话题,登时,一种不妙的预感,泛堵上江采苹心头。
正文 第027章 江家东厢房(上)
“小娘子姑且进去看吧!奴,奴实在是道白不出口……”夹瞥东厢房那扇明显呈现虚掩状的门扇,采盈少时纠结,方对着江采苹径自别过小脸,翘起食指朝身前的厢房门指了下。
发觉采盈支吾间,颜颊愣是染起一抹异样红晕,像是偷吃了某味禁果,却不巧恰被人撞破,以致于羞臊的见不得人般,江采苹愈为摸不着头绪,弄不明白采盈究竟在唱哪出戏。
“不说拉倒,吾亦懒得与你发疯,你独个呆着吧!”江采苹扫眼全无一丝光亮的东厢房,仔细竖着耳朵窃听了好半晌,亦未能捕捉见房内生有丝毫动静,遂白眼采盈,搁下话即打算返回闺房去。
且不论被采盈指划的东厢房这块禁地,时下,厢房内是否猫腻有何态蹊跷事儿,单说江采苹被采盈莫名其妙拉着疾奔了这一遭下来,已然切觉无聊。虽说东厢房乃江家禁地之所,其实,直白而言,亦只不过是独针对于江家人而定制的一项不成文的家规罢了。这就好比各家各户的院门,无论是红漆大门,亦或是杂木柴门,实则无实质性之差,能防的仅能是好人而已。
换言之,倘若正如采盈所述,东厢房因于常年疏于打理,故而混入了些许不三不四者,甚至是藏匿于其中,夜行诸类苟且之事,之于江家,如若为此吵得满城皆知,沸沸扬扬欲讨个所谓的公理,想必结果只会令江家门楣蒙羞。是以,一旦发现了,委实不如未发现,权作视而不见的明事理。
“小娘子……”反观采盈,眼见江采苹意欲撤离,则忙不迭揪扯住江采苹衣襟。那模样,尤显诧异之余,连带打量向江采苹的眼神,瞬息间仿乎亦洋溢满怪味,“小娘子怎可走人?事情尚未见分晓,岂能如此不了了之?”
“何事?”江采苹见状,干脆亦不再与采盈多作黏糊,劈头盖脸就反问了席,“这三更半夜的,把吾火急火燎拽来,临了却又卖关子,岂非纯折腾人?未免忒不拿跑腿当回事?”
“小娘子,非是奴不想道与小娘子听。奴、奴真介个讲不出口嘛!”被江采苹说教,采盈顿添委屈,“再个说了,奴此时亦并不怎清楚,房中此刻已是何样状况。叫奴怎说?”
“你……”这下,江采苹亦不免气结。有生以来头回深切体味到,原来采盈犯憋的时候,远比其叽喳之时,更为令身边人难以消受。
“奴也是没辙嘛,这才寻来小娘子。”江采苹尚未言甚过重之话,但见采盈朱唇一咬,反而已越为可怜兮兮相。一双杏眼泪汪汪的探向江采苹,彷佛只要江采苹再多加嗔怪只字片语,其那换不得分文的泪珠子,即刻便会不争气地涌出眼眶,直砸坠至江采苹心坎上似的。
触及于目采盈的悻悻,无形中江采苹亦被其感染了分,没来由添生郁结,面面相向着采盈彻底变无语。摊上采盈这道号的跟班,见天的有火发不得,有气更撒不得,久而久之任谁又可消化得了。
少时寂谧,江采苹颇觉头皮发乍的扬起娇颜,微合眸睫面朝朦胧的月色暗嘘了口气,权作缓解自身正处于极度压抑尖峰、不知不觉已近乎濒临失控边缘的复杂情绪。紧跟着,转就板正颜容,正色斥视向采盈:“不准乱与吾娇嗔!如若不然,吾翌日即把你随便嫁与位路人,从此撵出江家门去,且远远益善!须知,于这世上,三条腿的蚂蚱兴许不易找见,两条腿的男人,可谓满大街比比皆然,俯拾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