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独立小榭,衣华绝贵,写意临风,如画隽永,箫音缥缈,吹得半夜凉透,闻者已然心碎。
池秋怡神思渐惘时,那曲音陡然一止,傅意画执箫负手,堪比天人。
“为何不吹了?”她语中流露着丝丝遗憾。
晚风吹袭眸角,吹散无数思绪如落花流水,某种异样的情感在漆黑的瞳孔中若隐若现,仿佛是痴迷,又仿佛是痛楚,傅意画目光投向池塘中的月影,有蜻蜓点水,将原本宁静美好的画面搅得支离破碎。
许久,那眸色渐渐沉淀,衬得夜幕更为黑沉。
“世人只道染月庄庄主武功倾世,为人冷漠,却不晓得一曲清箫,足可使人如痴如醉。”池秋怡挽上他的手臂,眼中爱慕极深。
傅意画闻得此句,有那么一瞬,心口微微窒疼,恨不得将手中玉箫攥成粉碎,面上一阵淡泊地冷笑:“这等小玩意,偶尔吹吹罢了,委实无趣地很。”说罢,将碧玉箫递还给她。
池秋怡诧异,但知他心性如此,也不曾放在心上,莞尔轻笑:“今日我特意在这里等候,是有件东西要给你。”
“哦?”傅意画略微惊奇,眸角一挑,长眉斜飞入鬓,“是什么?”
池秋怡从白净的颈项上摘下一枚吊坠,仔细看来,是个椭圆形的澄碧玉石宝盒,不过半个掌心大小,格外精致玲珑,拧转开玉盖,里面静卧一粒五色丹丸,月光下,绮辉流泛。
“是当世罕有的‘五彩沧璃露’。”傅意画不觉一震。
池秋怡微笑:“这‘五彩沧璃露’乃我池门传家之宝,当今世上也不过五粒,拥有起死回生的灵效,是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宝物,今日,我便将它赠送与你。”
傅意画嘴角撩动:“这怎使得。”
“有何使不得。”池秋怡不以为然,目中含情脉脉,“你是我选定的夫婿,日后我们便形如一体,不离不弃,望你能体会我一片用心,珍己慎用。”
傅意画接过石玉宝盒,轻哂浅痕:“如此,傅某却之不恭了。”
池秋怡抛来秋波,娇嗔不满,软软地偎入他怀中:“再过一个月,即到我们大婚之日,怎还这般生疏客套。”
傅意画也不言语,纤长的左臂揽上她,目光凝着池面粼粼水波,欲深还浅,琢磨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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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红挽本是躲在西窗的帘子下读书,宝芽道今日天气好,也该出来晒晒太阳,一睨眸,恰好被帘隙强烈的阳光刺个正着,遂摇头,百般不愿。
宝芽还不知道她,若非有个蕣华园,岂不得把自己活活憋死在屋里,好说歹说不成,便干脆夺过书,强拉着她出了阁。
后院石桌前,颜红挽闲闲支腮,看着宝芽手牵一截丝线放纸鸢,迈着小步左跑右跑,但见那蝴蝶纸鸢越飞越高,衬着碧空白云,格外好看,宝芽脸蛋涨得通红,本是有意逗颜红挽欢喜,不料自己玩得忘乎所以,“噗咚”一下摔个马趴,再回首,颜红挽正拈着帕子笑。
没多久,纸鸢挂到墙外的杨树上,宝芽只好跑出院外取,颜红挽则坐在树下啜了几口茶,不大一会儿,听到后门一阵聒噪,像是起了争执,她拧拧眉,起身上前。
“宝芽,怎么了?”
宝芽本正堵在门口,与那年轻少年气急败坏地说着什么,见颜红挽来了,立即赶至身旁,指着对方骂:“这人好生没规矩,硬要往里闯!”
颜红挽抬首,明媚的天光下,伫立着一抹秀逸挺拔的身影,蓝衣锦带,束发飞舞,那样的一双眼睛,清澈熠熠,还当是青空碧水,原是尘寰一切瀞华,都倒映在那湛冽如洗的明眸之中,浅色光辉萦绕在那张俊俏的脸庞上,朗朗华耀,美得炫目。
看到颜红挽,他先是一愣,继而怔怔凝着她,眼神里藏着几分欢喜,几分紧张,又仿佛期盼已久,略略不知所措,被阳光一晃,目光如水似的柔和,睫毛低掩下来,几乎有些害羞了。
他朝颜红挽颔首一礼,颜红挽点点头,未言。
他又看向旁人,微微一笑:“原来你叫宝芽。”
宝芽瘪着小嘴,见对方脸上毫无愠色,反倒没了底气:“是、是又怎样。”
他故作一咳,双手负后,腰板挺得笔直,好似要长篇大论一般:“你家主子来了,正好替我评评理,我好心替你从树上摘了纸鸢,客客气气地还给你,怎料非但没得到一句谢言,还平白遭了你一记白眼,我欲问个明白,却说我私闯闺阁,不懂规矩礼数。”
宝芽鼓起腮帮子,结结巴巴地讲:“这是我家夫人的居所,你、你一个陌生男子,怎么能随意进来,况且……是你自愿摘下纸鸢的……我又没有求你帮忙……”
少年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把纸鸢重新挂回树上,让姑娘自己摘取,你看可好?”
“你、你……”宝芽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又气又急,原地一阵跺脚,满脸委屈地瞅向颜红挽。
颜红挽莞然,那时满庭芳华轻轻摇曳了一下,细声细语地讲:“本就是你做的不对,如今又理亏,还不向这位公子道歉。”再抬眸,少年目光正落在她脸上,已是痴怔当场,过后,发觉她望过来,有些措手不及,匆忙掩下面,举手一揖:“在下姓池字曲扬,这个人是我的随从,篱生。”
自家府上本有了一位冠绝江湖的绝代美人,是以见过其他女子,亦觉得索然无味,但此际篱生好似三魂不见七魄,被那一双如烟星眸扫过,魂更像飘没了般,立在原地不能动弹。
池曲扬赶紧用肘捅了捅他,篱生“啊”了声,如梦初醒,一慌,旋即低头行礼,模样颇有几分滑稽。
颜红挽表情淡淡:“原来是池公子。”
四目再次相撞,池曲扬眸子里已不现痴茫,而是一片澄清柔和,如被春风涤过,正温暖着倒映在瞳孔里的人。
取过宝芽手里的纸鸢,颜红挽道声“多谢”,也不作多问,转身欲离。
“……”池曲扬意外,心头登时一空,竟鬼使神差地喊出句,“等、等一下!”
☆、不欢
颜红挽回过身。
“我……”池曲扬吞吞吐吐地道,“我有些口渴……能否在此借一瓯清茗……”
此言一出,顿觉啼笑皆非。
篱生也觉自家主子想的这个借口甚是丢人,头直快埋在胸口上了。
宝芽暗暗“切”声,颜红挽却不紧不慢地问:“池公子可知我的身份?”
池曲扬怔然,再想这言外之意,蓦感当头一棒,痛响非凡,整个心犹如沉入冰窖,凉得透彻。
眼瞅他一副怅然失落的模样,颜红挽以袖掩唇,笑痕深浅难明,话音倏又一转,仿佛捉摸不透的流水:“以公子身份,尽管有诸多不便,但为表方才谢意,奉以区区清茗,停留片刻,倒也无妨。”
池曲扬闻言,喜不自禁,宝芽却急得打磕巴,从旁提醒:“夫人,他姓池,他可是、是……”
池曲扬忙赔罪似的一作揖:“在下虽姓池,但不知哪里有所得罪,使得宝芽姑娘一再开口刁难,还请宝芽姑娘明示,以好让在下过而能改。”
那对明澈的眸子里,分明藏着轻松的戏谑,朗俊如峰的浓眉一挑,端的神采飞扬。
“你、你……”大约是羞的,宝芽面皮发烫,狂跺莲足,实在气得没辙,“既是我们夫人请你进来,那你就进来吧。”话毕,甩身跑掉了。
“这丫头倒是真性情。”池曲扬暗自发笑,一侧首,恰好碰到颜红挽淡淡的目光,不由得呼吸一紧,心跳却是急了,那时,眸底笑谑转化为似水柔和。
一方石案,两盘糕点,三五点桃花,惹乱了四条人影。
手捧碧瓷,袅袅茶香,雾扑入眼,氤氲迷离,蓦闻空气里传来一缕摄魂的暗芳,抬目视向对案,徐风微起,那人青丝凭空,绯衣潋滟,浑身尤自散发魅香,引来一只小蝶,上飞下舞,萦着发丝间缠缠绵绵,煞是讨人欢喜,此情此景,美可入画,偏偏她毫无所觉,指尖拈起茶盖,轻拨浮叶,启唇呷了一口茶,细看之下,那薄瓷壁上留下一痕浅浅的胭脂桃色,旖艳得刺目。心都慌了。
“你们很喜欢桃花吗?我看这里种了不少桃树。”他不禁放目四顾,呼吸紧-窒的感觉才略有缓和。
“不呢,我家夫人最喜欢瑞香。”宝芽仰高下巴,摆明一副你是客,我是主的姿态。
“是瑞香……难怪了……”当日蕣华园的一幕,仍觉恍然如梦,他兀自沉迷地一笑,才继续开口,“既然如此,我经常在园中走动,却很少能见到你们。”
宝芽撇了撇嘴:“我家夫人身体不适,极少出来走动,是以我才在院子里放纸鸢,解解闷。”
池曲扬似笑非笑地调侃:“你放的纸鸢就跟喝醉了酒一样,左摇右晃,看得人眼睛都晕了,哪里是给人解闷呢。”
宝芽又气又羞,倏又嗔笑:“我便是放得不好也无妨,反正落得树上,自然有人巴巴地等着捡呢。”
被戳穿心事,池曲扬俊容逝过一缕不自在地薄红,故作淡定:“改日,我教你放好了。”
宝芽听他这话音,诧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离庄主辰宴都过去三天了,你怎么还没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