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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恋]花吟孽 (尤阡爱)




☆、痴思

  夤夜忽来狂风疾雨,摧花折草,雷鸣惊蛰,但闻窗外雨声滂沱,挟着夜风挤入半敞的门扉,一袭寒凉,颤醒了屏外矮榻上的宝芽。
  她匆匆起身合严房门,因担忧颜红挽睡得不安稳,便举着烛台步入内室,哪知床榻上空空的,竟是不见人影,吓得她险些摔掉手中的蜡烛,再一想那半敞的房门,登时打个寒战,举起伞就跑出屋去。
  冒着风雨,将红颜阁里里外外寻了遍,可惜依然找不到颜红挽,宝芽脑海里迸出一个念头,又疾奔向蕣华园。
  雷电交织,百芳摇残,颜红挽正蜷缩在墙角下,冷得瑟瑟发抖,那么一剪伶仃瘦弱的影子,是躲匿在黑暗中朱红的小花,被风渐渐撕扯成碎片。
  宝芽在园中找到她,失声尖叫着,风雨里听来却也模糊:“你这是做什么、做什么——”
  颜红挽紧紧抱住自己,嘴里碎语呢喃,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声音:“不会……回来了……”恍疑幽蝶将死的叹息,支离破碎得不留痕迹。
  红尘雨幕十丈,掩尽千行泪,湿透衣裳,满满都是水,那人被冲刷得只剩下单薄的骨架。
  宝芽哀极了一声痛嚷,直扑她身畔,拼力地摇晃:“你这是自个儿不要命了不成?!难道遭的罪还不够,非要再这般糟蹋自己?”
  颜红挽垂首哆嗦着,也不吭声。
  宝芽伸手拉她,颜红挽却蹲在地上不动,急得宝芽干脆弃了伞,两手努着劲才把她拽起来,一番连拉带扯,终是把人带了回去。
  将近五更,雨势方有渐弱,直至窗外天色熹微,且听檐上青瓦一滴滴地流淌下水珠,敲得石砖清脆。
  宝芽连打几个喷嚏,平白挨了这一场雨,难免受点风寒,倒也无大碍,只是颜红挽情况不大好,身子一直发烫,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偶尔听她嘴里喊着两个字,仿佛是谁的名字,宝芽想凑近听得仔细,那人却无声了。
  宝芽守在床边不知不觉地睡着,再醒来,天已是大亮,颜红挽盖着衾被,身子蜷成一团,像柔软的莺儿无助地发抖,宝芽见她雪白的面颊下渗出一层深深的猩红,好似胭脂融碎血中那般的艳,再一触碰,竟是烫得吓人。
  宝芽慌了神,意识到不妙,想着若继续耽搁下去,怕是不堪设想,立即跑出去唤人。
  明天即是染月山庄的大喜之日,书房内,李贵福手持朱色薄本,正规规矩矩地向傅意画念着安排事宜,不久听外面一阵吵闹,抬起眼皮,见傅意画略微皱下了眉头,旋即会意,出屋探个明白。
  这厢宝芽哭哭啼啼,看门护卫哪儿敢轻易放她进去,一直拦在院门外头。稍后看到李贵福出来,宝芽一下子跪倒在地,已是泣不成声:“李管家,不好了,我家夫人昨夜淋了雨,此刻正烧的厉害,得赶紧请位大夫过来看看啊!”
  李贵福闻言,不禁冷下一张脸:“好好的淋什么雨?不知道明日便是庄主的大喜之日么?不是平添晦气是什么?还嫌闹得不够?”
  宝芽被他叱得怔了两怔,继而泪花簌簌滚落,打着结巴道:“若非烧的厉害……我、我也不敢私自来打扰庄主的……”
  李贵福冷笑:“到了这节骨眼上,你怎地还看不明白?那种人,多活一日少活一日有什么区别,死了才是省心。”
  宝芽跪地挪动两步,扯着他的衣袖:“李管家,您就行行好,派人请个大夫来给我们夫人瞧瞧。”
  李贵福眉毛挑了挑:“眼下正值人手忙,哪里还腾得出空闲,就算请,也得容后两日。”
  宝芽脸白神慌:“不行……我、我怕到时就撑不住了,李管家,请您代我向庄主求求情,我宝芽来世愿做牛做马,记您一辈子的好。”
  李贵福被她磨得不耐烦,随手挥到一旁,将袖口的褶皱整平,略一思付道:“你且等着吧。”
  回到书房,他立马换上一张笑脸,可谓比翻书还快,朝案前那人道:“没甚大事,不过是红颜阁那边又闹了点小病,非吵着要请大夫,真是的,越到紧要关头越添乱子。”
  傅意画眉骨耸动下,启唇问:“谁来的?”
  李贵福回答:“是宝芽那丫头自作主张,恳求庄主念着昔日情分,可怜可怜她家主子。”
  傅意画垂下眼帘,唇色如灰,冷冷艳艳,缓慢隐现一线讥诮:“是了,我想她也不肯主动来求我……”
  “什么?”李贵福没有听清。
  傅意画再一掀眸,目光森寒犹若利剑穿心:“这般聒噪,还不把人给我撵远些!”
  李贵福吓出一身冷汗,二话不说便去了。
  宝芽被轰出院外,回想着李贵福方才那番冷言冷语,明白到庄主是真的铁石心肠,竟完全不顾及昔日那点情分,任由对方是死是活,一时间心灰意冷,走在路上便像丢了魂似的,拐过拱门时,被迎面而来的人撞倒在地,亦毫无所觉。
  “宝芽,怎么是你?”男子显然吃了一惊。
  宝芽浑浑噩噩地抬起头,只见眼前人锦带华服,姿长挺俊,眉目秀朗暖如春风,不禁断续地念出口:“池、池公子……”
  池曲扬发现她神情呆滞,面带泪光,心口霎时涌现不祥的预感:“宝芽,你这是怎么了?”
  宝芽省回神,突然扑在他脚下痛哭流涕:“池公子,求你救救我家夫人吧,她现在病得很厉害……”
  池曲扬脸色一变,伸手扶她:“你先起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宝芽一边抹泪,一边哭哭啼啼道:“她昨夜也不知怎了,一个人跑到外面淋雨,今日便烧得跟个火人似的,我跑去求庄主,结果却被轰了出来,如今没药也没大夫,她体质又一向荏弱,我怕再耽搁下去,她就真的熬不住了。”
  念及那人,池曲扬心急如焚,恨不得此刻就插翅飞去,但碍于身份,到底还是恢复冷静,左思右想,声音含着压抑的颤抖:“宝芽,你、你先回去,然后在后院门口守着,我一会儿便到……”
  宝芽泪流不止,死死揪住他的衣袖,脸上难掩激动的情绪:“池公子,这几年里,我是眼睁睁看着她苦过来的,再这么下去,人不死也迟早被活活熬死,如今我不求别的,只求她能过得好,便是让我做什么也愿意。”
  池曲扬指尖一抖,深深抠入肉里,出声劝慰:“你别急,此处谈话不便,我们容后再说,总会有办法的。”
  将宝芽劝回红颜阁,池曲扬见时候差不多了,便甩掉仆从,连篱生也没带,径自来到红颜阁后院,宝芽早已候着了,听到叩门声,赶紧打开门放他进来。
  颜红挽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全身裹着衾被,更显得孱弱可怜,本是苍白到近乎透明的面容上,却呈现出好似异常兴奋的红晕,叫人一眼即知,这是极凶的征兆。
  池曲扬掀开敷在她额头的凉毛巾,伸手触碰,依是滚烫灼人,胸口情不自禁一痛,那热度活像一把烈火直蔓心头,把自己烧得里外焦熟。
  他扭头吩咐:“再换一条凉毛巾来。”
  宝芽点点头,跑出去照做。
  池曲扬见颜红挽冷得发抖,再顾不得其它,那满腹情深爱恋一股脑儿倾泻而出,将她轻轻抱入怀里:“红挽、红挽,你醒醒、醒醒……”
  在一遍遍温柔而焦急的呼唤声中,颜红挽迷迷糊糊睁开眼。
  池曲扬满脸怜惜:“你明清楚自个儿的身体,为何还要这般折磨自己?”
  颜红挽唇瓣微微翕张,仿佛唤着谁,又仿佛只是一缕叹息。
  池曲扬用手抚摸上她的脸,小心得好像她是一具珍贵的瓷器:“那个人……他待你不好吗?”
  颜红挽有些痛苦地喘息,身子柔软而无力地往后仰去,如同春日的柳絮快要断掉,那一刻池曲扬呼吸欲止,环着那纤细的腰,又将她一点点地揽进怀里,细瞧之下,蝶羽似的睫毛底部有湿湿的水渍,宛然月亮的泪,落在尘寰里,湮湿了一世繁花。
  心几乎要被她折磨得碎了,同时害怕着,害怕她真的会离开自己的生命,池曲扬下定决心,把脸贴近过来,像是哄她,又像许着真挚的誓:“红挽,随我一起离开好不好?不要继续留在这里受苦了……我会好好照顾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了……”
  “红挽……好不好……”他在耳边痴痴地诉着,盼着,“随我一起离开吧……”
  颜红挽努力地想睁开眼,可惜视线总也模糊,只觉得那一对闪烁无边眷恋的似水明眸,竟与梦里的人似曾相识,不由自主地嫣然一笑。
  池曲扬见她同意,欣喜若狂,恨不得就此搂紧怀中,再也不撒手,并且心中明白得很,一旦这样做了,便是一条不归路,可是有了她……有了她……还有什么可悔的。
  “红挽……你等我……”替颜红挽掖紧衾被,池曲扬轻轻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便决绝转身。
  颜红挽高烧未褪,始终昏昏噩噩的,偶尔醒来,也是口渴喊着要水,宝芽喂她服下,就又不省人事了。
  不清楚睡了多久,有人将她抱起来,裹上厚厚的毡毯,耳畔依稀响起小声的啜泣,颜红挽听得出是宝芽在哭,想问问她怎么了,然而唇形动了动,总也发不出声音,随后一股凉风袭上面颊,情不自禁打个哆嗦,抱着她的那个人察觉了,压紧她头上的兜帽,又用披风遮掩在怀里,颜红挽勉强睁开一道眼缝,却被皎洁的月光刺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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