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侯夫人这回没来,派了族里的两位妇人带着当初的媒证来,那两位妇人话不多,显然也只是奉命而来,以尽快办完事情为目的,因而也不说什么,只略为惊异地打量素素一眼,便和徐氏将该做的事一样样有条不紊地做完,末了行礼告辞,态度谦和,看着倒是比那洪氏懂事理多了。
正文 第十七章 觉悟
退回的婚书、庚帖都放在炕沿破旧的矮几上,贾素素伸手拿起庚帖想细看,却被徐氏夺走,徐氏目光复杂地看她一眼,叹口气道:
“瞧你这没心没肺的样,被退了亲,竟是半点不着急慌乱……以后再寻合意的好人家可就难了!”
贾素素抱住徐氏手臂撒娇:“三伯母莫要忧烦,素素这辈子不想嫁人,愿意一生守着三伯母和家人们,有你们疼爱我,岂不强过去别人家,受了委屈你们都不能知道!”
徐氏正满腹辛酸,闻言用食指一点她额头,轻斥道:“何时生出这怪念头来?越发没规矩了,哪个女孩儿不嫁人?哪家生了女儿留在家养到老?那是要遭人取笑的……”
素素刚要给徐氏说两句宽怀的好话,门上厚重的布帘子忽然被大力掀开,大房侄儿启慧跑进来,喘着气对徐氏说道:
“三祖母,不好了!那个……三婶娘又转回来了!带了二乘马车和好几个人来,要拉如冰、如雪和启渊走……”
徐氏一惊,素素这时候也才听见院子里有嘈杂声,徐氏拉了启慧的手问:
“却是谁放了他们进来?你三叔父如何说?”
“我哥哥启思听六叔的话,开门放了她们进来,三叔父对如冰、如雪和启渊说:若想随赵氏走,可以,但从此后便不准姓贾,再不是贾家的儿女!如冰如雪、启渊不肯随三婶娘走,三婶娘这会子边哭边打他们哪,三祖母快去看……”
徐氏不及多说,赶紧带着白氏、孟氏和周姨娘往外走去。
素素急忙找鞋子下地,拉着启慧问:“快告诉姑姑,这是怎么回事?”
启慧扶着她穿鞋,一边回答:“九姑姑不知道?三婶娘闹着要分家想搬走,三叔父打了她,三婶娘闹得更凶了,三叔父禀明三祖母,随后写给三婶娘一张纸——听说那是休书!三婶娘拿着休书哭了一会儿便离去,却没想到这么快又转回来,要带走如冰如雪和启渊……”
素素楞在当场,休书?自己在上屋里专心分拣药材的当儿发生了什么事?三哥哥平志休了三嫂嫂赵氏,就因为分棉被那场争执?
难道,这又是自己惹出来的祸事?
素素和启慧正要走出门,却见启哲从东侧间跑出来,拉着素素说:
“祖父唤九姑姑进去说话!”
走进东侧间,面对三伯父贾周文平淡沉静的面容,素素隐隐猜到,原来三哥哥和三嫂嫂之事,长辈们早有决断。
夜晚,待父亲贾周武睡着,周姨娘熄了里间的灯,走到素素住的隔间与她同就一盏灯做针线活,大房陈氏和冯氏手艺不赖,半天功夫就将孩子们的棉衣裁剪出来,接着只需要熬半夜不睡缝制成件,明日清晨孩子们起床就能有一身厚实的新衣裳穿着过大年。
周姨娘替平繁缝制新棉衣,为省下点料子给老爷也凑件棉坎肩,平繁的棉衣便做成无袖的,这是素素的意思,说老爷两边锁骨都刺穿了,肩臂多处重伤,若护理得不好会落下遗症,春冬季最要紧是保暖。
素素用边角料缝袜子,已经缝好一双,还能再缝一双,分别给三伯父和父亲,她举着只缝到一半的袜子对周姨娘笑道:
“我针线不如姨娘的好,到时姨娘只说是你缝的,怕父亲不肯穿用,他还在生我的气呢!”
周姨娘抬头笑着看她,轻声说:“老爷在病中,脾气才糙了些,九姑娘只想想老爷从前的好,他疼你可比疼七姑娘多……”
贾素素想起姐姐贾艳艳,叹口气:“不提她!父亲说过,贾家没有她这个女儿!”
周姨娘忙换了个话题:“姑娘也只有两双袜子,不如替你自己缝双新的罢!”
“不用,我的袜子虽然旧,但是软棉布的,够暖和。三伯父和父亲天天躺着,炕是冷炕,该给他们缝双新的棉袜……对了,如今三嫂走了,二房的针线都归给五嫂做,来得及么?今天我见着有两篓木炭,可要分些给三哥哥房里,没分给他棉被是因为他房里密封得还算好,稍微有点暖气便很舒适了的。”
周姨娘道:“姑娘放心,三夫人都安排分派好了,三爷房里针线不全是五奶奶做,分些给大奶奶和二奶奶了……只是可怜启渊,被大人们拉来扯去地哭了一天,入夜就有些惊风发热了!”
“嗯,我看过了,晚饭前熬了药汁喝过,现在什么时辰?我再送一碗去教他喝了好睡觉。”
周姨娘忙放下手里的活儿,站起来道:“外边厨房黑糊糊的,等我给姑娘掌灯!”
素素说:“姨娘累了一天,坐着吧,让七弟陪我便成!”
正屋客厅里,平繁和启思、启慧已经躺在炕上钻进棉被,听到素素喊,只好又爬起来穿上衣裳,夜晚天气比白天冷,刚从暖被里出来更觉寒风刺骨,平繁抖抖索索小心掌好灯陪着素素到厨房,药汁是早先煨好了的,天寒药也冷得快,只得又生火再热一热,姐弟俩在厨房忙活小半天,才捧得一碗药汁出来,往西厢房头一间走去。
西厢房三间房屋,三奶奶赵氏离去,五岁的启渊便与父亲同住一屋,如冰如雪和二房五爷的两个女儿由五爷一位妾室领着住另一间,五奶奶连氏则带着一双小儿女住一间。
如冰如雪未去睡,还在守着父亲和弟弟,屋里空气稍嫌沉闷,素素和平繁敲门进去,方引得小姐弟几个脸上有了点笑容。
三爷贾平志也睁开眼,看着素素端了药汁喂启渊喝下,有些不放心地说:
“九妹妹辛苦,只是你这药汁到底有没有用?别把你侄儿当祖母庄上的小白兔小山羊,喝坏了肚子事小,若是药草配伍不当治傻了他怎么办?我只知皇……咱们家八姑娘自幼跟着祖母学医术能治病救人,你可是又怕苦又贪玩什么都不肯学,只除了会点琴棋书画!”
贾素素伸手摸摸启渊的额头,又为他诊了诊脉,笑着对贾平志说道:
“三哥哥小瞧我了不是?八姐姐学的,我都学了,只不过各人天赋、性情不一样,都说八姐姐聪明,怎知我不及她?我就是贪玩了点,不及八姐姐踏实安静,你们就都不相信我,其实我确确实实学会了……总不能一家子几个人抢着治病救人吧?咱们家又不要开医馆!如今祖母和八姐姐都不在了,有人受伤有人生病,只好我出来顶着。三哥哥放心,但凡听我的话,乖乖吃药用药,都会好起来!启渊自然不是小兔子小山羊,他是我侄儿,我疼他还来不及,怎舍得把他治坏了?晚饭时吃过一碗药,三哥哥问他可有什么不适?”
贾平志哈哈笑:“我是问过了,启渊说没什么不适的,也摸了他的头,觉着热气退下去些。若是三婶娘或是谁给他喝药我就不问,倒是九妹妹这一本正经的,怎么看怎么像做玩儿……好啦,即是你真懂,哥哥就相信你!”
素素无奈地撇了撇嘴,见如冰打了热水来,便帮着绞帕巾替启渊擦洗手脸,又让他泡了泡脚,然后送进棉被里盖好,素素顺手摸一摸炕床,手下暖烘烘的,知道炕洞下置了火盆,这才放心,看着贾平志愧疚道:
“三嫂嫂走了……是我不好,白天不该惹得三嫂嫂生气,我将棉被给六哥哥是有原因的,六哥哥那屋里真的太冷,三哥哥屋里有这样砌得严密的炕床,只需要加个火盆便暖和,我看见了火炭,所以……”
贾平志笑着摇头:“九妹妹多虑了,自家兄弟姐妹,三哥哥怎会不知道你的心意?并不关你的事,赵氏她早存了这份心,自己捱受不得苦,还想拉着我和孩儿们一起离开,我不搭理她,她便时时寻隙吵闹,迫我跟她走,没有今天这一件,也会有别的。平日在房里摔东打西,是我压着不准她太过份,孩子们都被她吓坏……夫妻能共享富贵却不能分担忧患,离心离德同床异梦有什么意思?我心甘情愿放她走,绝无半点留恋!”
他看了看躺在身边的启渊,又抬眼看着站在素素身后的如冰、如雪,长叹口气:“只是几个孩子从此便算是没有了母亲……你们且记着:人各有志,赵氏走了,父亲还在,自会护着你们长大。贾姓并未辱没了你们,身为贾家儿女,便应承当起家族的责任!”
启渊眨巴着眼睛,声音有点沙哑:“父亲,孩儿记得了!”
如雪、如冰也应了一声:“女儿记住了!”
素素不忍,拉过如雪的手说道:“三哥哥,他们还这么小……”
“不小了,贾家女儿娇贵些,也是五岁开始识字,儿郎们是三四岁便要读书习武,我与你六哥哥虽然未曾上过战场,但我们从小除了读书识字,也都在校场上滚爬跌打过,但凡有需要,随时可带兵上阵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