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朝廷只能根据前方督军发来的战报得知,而当时的督军,正是有着直接向皇上密报之特权、年轻有为的郑敏修!
贾家军损兵折将、全军覆没,没过多久京城贾家被抄家论罪,父亲的责骂令贾素素痛不欲生,男丁被拘走,一家老少妇孺暂时关押在府里,贾艳艳被休回娘家,未几,久不出现的郑敏修就来了,他面色清冷淡漠,看都不看素素一眼,伸手牵走艳艳,将愤怒地扑上来抓挠他的素素一掌拍开,再一拂把平繁摔飞!
贾素素一动不动地坐在百济药堂的长条凳上看药工研舂药末,心里想的却全是郑敏修,当今皇上身边所谓的功臣,便是如此品性:阴险、狠厉、够毒辣!
和宫里的秦贵妃有得一比!
若是这两人做一对儿,小日子不知过得多精彩!
素素唇角微翘,旋即又笑不起来了:如今是李泰和秦贵妃在一起,不也过得有滋有味、和和美美?
她暗自忧伤:不能、不肯相信李泰和他们一样,也是个心肠狠毒的人,可事实摆在面前,贾家的姑娘太过天真愚昧,被表面事物蒙蔽了双眼,看不到别人真面目,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素素单子上所列药材有二十六种,最后只收到二十四种,掌柜的亲自过来解释:实在不巧,药堂昨日才缺了两样药材,那两味药材需得花些时日焙制才能拿出来卖,是否等过三几日后再来?若急需,也可到城东总店去买,那里想是有的!
素素谢过掌柜,决定明日再到城东总店去看看,实在没有也只好等了。
周姨娘结算了银钱,将药材一一装进篮子,便带着姐弟俩赶快回家,在外耽搁得太久,怕家里人惦记。
第二天天气很好,阳光分外明媚暖和,素素有心要将家里伤病者都搬到院子里晒会日头,无奈能动的只有一家子妇孺,大老爷们身体太沉重,且寡嫂小叔之间有禁忌,作为媳妇也不好搬动公公,单靠平繁和启思几个十岁左右的半大小子,勉强把三爷和六爷弄出来,已经把小子们累惨了,只有将三老爷和四老爷床上褥子拿到大日头下暴晒,让他们也能感受一下阳光的暖香味。
忙了大半天,看看日头偏西,徐氏不让出门了,上城东百济堂分店买药材一事便取消。
第三天早上仍由周姨娘和平繁陪着素素去东街,徐氏仍要素素戴起帷帽,千叮万嘱买好药材就早早回还,免叫家里牵挂。
素素点头答应,和平繁一起跟着周姨娘走了。
京城东大街的繁华果然远胜城西大街,街道两边门店参差罗列,不知道里边卖的什么,但见人客往来不息,生意十分兴隆,临街酒肆茶楼林立,抬眼可看到楼上雕栏轩窗后座无虚席,有的雅间窗外垂下精致的湘竹帘,不时有男女喧笑声隐隐传出,国丧期间,禁丝竹歌舞,闲人雅客们只以清谈助酒兴,想来别有一番风味。
从前的素素也曾锦衣华服,混迹于众纨绔之间流连在这些酒肆乐坊,喝酒赏曲调戏美人……那段时光十足荒唐,想想倒也自由自在,想素素短短一生,能够那样尽情尽兴、肆意张扬地活过一把,很不错了。
到百济药堂总号买齐了缺下的两样药材,周姨娘即带着姐弟俩返程回家。
三人顺着热闹的街边走着,素素和平繁且行且侧头张望店面里摆卖的各样物品,不时交谈评议几句,拂面不寒杨柳风,春天的风不冷却略显强劲,素素待风势缓些便解开帷帽带子想重新系好,不提防紧跟着一阵春风扑面而来,呼地一下竟把她的帷帽吹走,平繁急忙回身去追,他跑得很快,转眼小小的身影就消失在人群里,素素和周姨娘大急,赶紧循着他的方向往回走。
黑色帷帽被风吹落在一家酒楼门前台阶下,平繁追上来,欲俯身去捡,却见一只穿着翻绒金丝勾边快靴的大脚正正踩在帷帽上,平繁怒了,抬眼看到个身穿蓝色团花锦袍、肥头大耳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斜着眼瞪过来,平繁还未及说话,那胖太岁一脚将他踹翻,恶声道:
“臭小子!拿什么眼神看你大爷?嗯?”
见平繁很快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激愤,竟没有求饶的意思,胖太岁大怒,上去又补几脚:“看来你是活腻了,敢惹爷不痛快……难怪老子玩什么都不顺,吃个饭也噎几次,原来是你这小鬼作崇!我揍死你小子,我踩死你……”
跟在后头两个家仆模样的稍微拦了一下:“爷!爷出出气便好,这大街上呢!”
周姨娘扒开人群,一眼看见被踩踢得嘴角流血的平繁,扑上去大哭:“七爷!七爷你怎么啦?你可不要吓我啊……”
素素紧跟在她身后,见状只怕平繁给伤到内脏,急忙蹲下捉住平繁的手腕问:“嘴里出血了,可是伤在脸上?肚腹痛不痛?”
平繁右手抚腮:“这里踢了一脚……”
素素略略探过脉,放下平繁的手,起身对着胖太岁怒目而视,那胖太岁却看着她拍手大笑,一双极不对称的黑豆眼闪闪发亮:
“哎哟喂!我道是谁来,原来是鼎鼎有名的贾九爷!哦不对,今天这装扮分明是娇滴滴的女儿身嘛,改个称呼可好?贾九小姐?九姑娘?贾九娘?啊哈哈哈……”
“郑四,你别太过份了!”
郑四坏笑着:“怎么?你还当自己是往日众星捧月般的贾九爷?我说这些天怎的连个影子都不见,原来……被赶出城外住了吧?啧啧!瞧这身衣裳,我家烧火扫地的婆子穿得都比你好!也难怪哦,你们贾家败了,恰如风卷残云,败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真是可怜,你若还想过上体面日子,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不妨求求四爷我?我大哥养了个外室也姓贾,那女人却是嫁过人的,四爷我看在你未与人拜堂的份上,许你做个妾,多给你贾家几两银子买吃的穿的,如何啊?”
贾平繁挣脱开周姨娘,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头就要砸过去,被一旁郑四的长随抓住手腕,二人争夺撕扯着,郑四理都不理平繁,贼眉鼠眼只顾盯着素素。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议论纷纷:“看啊,这位是昔日安国公府贾家的小姐……”
“就是东街头被抄家的那个安国公府?哎呀呀,贾家历代出美人,果然名不虚传,绝世容颜哪!要卖身为妾了么?可惜可惜!”
“方才说另一位贾家女儿还做了外室呢,连个名份都没有,不是更可悲?想不到贾家败落至此……都卖女儿了!”
贾素素和贾平繁听见人们论说,又气又恼,素素心念一转,对着郑四冷笑道:
“郑四爷,你与你大哥、辅国大将军郑敏修到底是不是亲兄弟?他生得人模狗样,你却长得连头猪都不如!贾家姑娘相貌才情皆为上上等,历代选入后宫做皇后,即便不嫁入皇家,也只许配王侯勋贵人家,你郑家算什么?想娶贾家女,做梦都做不到!再敢说要贾家女做妾,仔细你的皮!太皇太后、皇后丧期未过,我身为皇后娘家人,这时候上衙门告你一个大不敬,那官司稳赢!不信咱们去试试?”
郑四以前在街面上混,常见素素爱作男儿装扮跟着京城贵公子们四处玩乐,垂涎素素貌美,也想凑前表示亲近,却被她戏弄,没少吃素素的亏,今日偶然相遇,素素衣裳粗陋陈旧,形容清减,楚楚可怜,可想而知贾家沦落到什么样的境地,郑四大乐之下想将她羞辱一番再见机收了她,没料想贾家破败至此,贾素素还不改那狂傲性子,伶牙俐齿从容还驳,反弄得他答不出话来,气得干瞪眼。
立即有看热闹的人撺掇怂恿:“对!试试去!咱们左右没事,跟着上衙门瞧瞧,也好为你二人做个见证!”
“大家快来看啊,皇后的妹妹要打官司了!”
“啥?皇后的妹妹?那可是皇上的小姨子啊,跟谁打?”
“郑家四爷,辅国大将军的弟弟!”
“哎哟有戏,看看去!”
眼见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郑府的两名家仆觉得不妙,劝郑四快走,郑四跳着脚骂:
“看什么看?都给老子滚开!不准站这儿!”
素素淡然道:“皇都帝城,天子脚下,你郑四能在这大街上站着,别人为什么不能?你既不敢与我上衙门,我也没空跟你耗,你无故踢伤我弟弟,得赔礼道歉,付十两银子买药治疗!另外有件事必须当着众人的面澄清一下:你大哥辅国大将军郑敏修养的那个外室她根本就不姓贾,她是王御史家的长孙王远秀之妻,她姓王!郑敏修贪图王妻美貌,王远秀为攀依权贵献妻求荣,互为交易,可是后来王远秀又后悔了,因为王妻怀有身孕,你大哥不介意替人养重孙做继父,王家可不服气丢了子嗣,你没听说吗?前儿个郑敏修与王远秀在酒楼里大打一架!朝官为争女人斗殴,大齐国的风气果然极妙!这要是传得更盛些,让四夷馆各国使臣听去,可为四方邻国民众添些茶余饭后的笑料!被人笑总归是件丢面子的事,想来英明的当今圣上并不乐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