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繁点了点头,钦佩地看着素素问:“姐姐懂兵法?谁教你的?”
素素莞尔一笑:“我哪里真懂?小时候识字之初对书本极感兴趣,什么书都读,咱们贾家书房最不缺的就是兵法和谋略之类的书籍,我读了很多,还跟随祖父去看了大伯父带着哥哥们演兵布阵,那阵势真是震撼人心,第一次去把我吓着了!我们贾家用兵,阵法自成一套,诡异莫测,不得门道者绝难攻破,祖父说那是贾家历代祖先用性命和心血研修而成。可惜我终究是个女子,这些对我来说都没用,看过读过的只存留于脑海中。以后等你长大了,或会有机会学到。”
到底还是小孩子,且是将门之后,贾平繁听着素素对兵阵的描述,一时热血沸腾,忘记自家早失去了昔日拥兵点将的辉煌,兴奋道:
“我跟谁学去?姐姐你教我?”
“父亲会教你的!贾家阵法就像贾家枪法一样,传男不传女,女子在旁边看都不行……”
“可你就看了!”
“那是因为……偶然的!”
贾素素闭上嘴,觉得不能再说下去,不然会被贾平繁发现点什么。在贾家,最先跟在祖父、祖母身边的是贾圆圆,然后才到贾素素,贾圆圆跟着祖父上演武场看布阵时不过六七岁,那时贾素素还没来到祖父、祖母身边,贾圆圆是唯一一个进过贾家满武场的女孩儿!
她掩饰地拉起贾平繁的手,姐弟俩进到里间,三老爷贾周文闭目斜靠在床上,他没睡着,清醒得很,清平侯夫人洪氏从进门到出门,正屋所有动静他都听得清清楚楚,素素姐弟俩在布帘子后面的轻声细语也能隐约听得几句,此时听到他们走到炕床前边,便睁开眼,将素素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微笑颔首:
“好!好孩子!到底是经历过一番风雨,你长大了!不枉你祖父、祖母和伯父、哥哥们疼爱你……三伯父觉得你有道理,此事由你自己定夺,不过,且再去听听你父亲怎么说!”
贾素素和贾平繁辞别三伯父,走回到西侧间,西侧间里间光线很暗,周姨娘把贾周武略略扶起,枕头上再垫了他的旧袍子,这样脸和头部抬高些,就着微光,父女俩便好相互对视着说话。
贾素素只看了贾周武一眼,便垂下头,几不可闻地微叹口气。
他实在是太瘦了,都没有了人形,暗影里看去就像一具骷髅,骷髅看久了看清楚了原也没什么好怕的,偏偏又不是真的骷髅,那双会发出各种凌厉光芒的眼睛常常令贾素素心惊胆跳。
很奇怪的,贾周武这次没有像往常那样,一开始就用嫌恶的语气对女儿说话,而是平平淡淡地问贾素素:
“你三伯父如何说?”
贾素素恭敬地回答:“三伯父说,此事由我自己作主!”
贾周武冷哼:“一屋子的长辈在,你作得什么主?你三伯父如此,你大伯父、二伯父、哥哥们如此,自小万般疼爱纵容,将你宠得无法无天,到头来你便是那般报答他们!”
贾素素听得后面这句,自然而然地跪了下去,一旁贾平繁想拉没拉住,只好也跟着跪。
姐姐每次被父亲训斥便跪下,有时还哭得很伤心,贾平繁并不知道为什么,进来看见了便陪姐姐跪,但多数时候被赶出去。
贾素素病好后,每次见父亲将她恨成那样,开始也有点莫名其妙,后来偷偷问了徐氏,又将脑子里的诸般事情理清楚,才算弄明白……但她不是素素,平白替素素受过,也是又痛又恨又委屈。
此事源自贾二老爷贾周全在战场上临死前拼尽全力写的一封家书,为贾二老爷捎回家信的是一只满身伤痕的老信鹰,贾二老爷撕下衣襟,咬破手指写就的家书令贾周正、贾周文、贾周武兄弟痛哭流涕,正值抄家之夜,刚直的贾周正气死,贾周文不顾贾周武阻拦,将血书烧毁,非常时刻,保家人的命才是最要紧的,抗争申冤,那太遥远了!
知道这封信内容的只有贾周正、贾周文、贾周武三兄弟,徐氏亲手烧毁家书,也看到了。
贾周文、徐氏夫妻俩心知此事关系太大,不能传扬开去,一则怕人多嘴杂再招惹祸事,二则也怕大房、二房想不通,对素素徒生怨恨,或许还会成仇,这辈子小女孩儿别说过平静日子,给她太多打击,只怕都没什么活头了!因而贾周文勒着贾周武,严令他不许多嘴,死去的和活着的人都是至亲骨肉,逝者已去,该惜取眼前亲人,况且那件事并不全怪素素,她一个小女孩什么都不懂,要怪只能怪大人们——贾府的防备太弱了!
虎毒不食子,可是女儿太不懂事,不争气,以致犯下那样的错,无异于亲自将父兄引上绝路!贾周武多次恨不得要打死女儿,终究是力不从心,他遵从三哥三嫂的意旨,没对其他侄子泄露那封信的内容,连周姨娘和儿子平繁都不知道他为何这般痛恨素素。
周姨娘怕素素又要哭了,有些着急,小声道:“老爷!地上冷,九姑娘身子受不住……”
贾素素想着父亲又会斥骂一句“你闭嘴!”,没料想听到的却是:
“起来!”
贾素素不禁狐疑地抬起头,周姨娘又惊又喜,赶紧走来扶她:“老爷心疼姑娘呢,九姑娘快快起来,这地上又冷又湿,回头该不好受了!”
贾素素规规矩矩给父亲磕了个头,才由周姨娘扶起。
又听贾周武道:“许家那件事,你做得不错,还算有点贾家人的骨气和胆略。你既欲有所担当,为家人着想,收受别人的馈赠,便要做得明明白白,不给人留下说闲话的余地——可懂得我的意思?”
“女儿懂得分寸,此种事只能有一不能有二!”
贾周武闭上眼不作声,表示这话合他心意,也表示贾素素可以走了。
贾素素带着贾平繁走出去,贾周武听到一双儿女小声对答:
“七弟,叫上启思、启慧,你们先去开院门,姐姐随后来见林家那位管事。”
“好!姐姐,你真的治好了常德郡公的爱犬?那你会不会治人啊?我可记得你连咱们家庭园里几味药草名都没认全!”
“你记错了吧?我不认得药草?我虽然贪玩些,到底在祖母身边长大,与圆圆姐姐相伴几年,该会的,都藏在脑子里呢!如今我身子好些,有了点精神,别的不敢说,防治小病小灾是能够的,若再有齐全的药材,还可以慢慢想药方子,配制药丸,替我们家几位爷看治病伤,能省下请大夫的钱!”
“真的?”
“……”
正文 第十五章 生事
林家管事时不时地扣门叫门,被躺在大门侧边小耳房里的贾六爷吼了两句,不敢再来了,笼着袖子和两名赶车的缩在车子里,愁眉苦脸地望着外边纷飞的大雪发呆,根据上次被拒绝的经验,原本以为今天得守着两车货物,在这个僻静深巷里呆到天黑才能回去,却没料到闭嘴坐进马车里静静地待了小半天功夫,贾家人居然自己想通了,大开院门,郡公爷和几位公子跑了几趟都没见着的贾九姑娘亲自露面,说了几句客气话,将两车货物全部留下!
林家管事林二旺乐得合不拢嘴:大年下的,时来运转啊,这差事办得顺溜,回去少不了一份重赏。更重要的是,他能干办事麻溜的印象从此后可牢牢印在郡公爷脑子里了,说不定还能升个大管事当当,好日子在后头嘞!
卸下货物,林二旺领着两乘空车喜滋滋回到公主府,天色还早着,林宝庆听他说了经过,果然大喜,笑呵呵重赏了林二旺和两名车夫,又稍微带点遗憾道:
“早知这样,给她家留下些银子就好了!”
而贾家那方小小的院子里,贾素素一边检视四处摆放的各样物品,一边心里暗赞常德郡公林宝庆的细致周到,应该不是他亲力所为,但能找到如此用心打点的奴仆做事,倒也真算他有眼光。
两辆马车,被塞得满满当当,大到棉被、布匹,小到女人们离不开的针线,女孩儿扎头发用的素色缎带都有,三四床棉被很厚实,六七匹布匹都不是贾府人如今用不上的绸缎,而是素色细纺棉麻布,另外还有两大袋夯得实实的打好的棉絮,两大篓上好的银木炭,其它的就尽是吃用的物品,鱼肉米面油盐果品,应有尽有。贾平繁打开一只黄色木箱子,惊喜地朝素素喊了一声,素素走过去看,竟是他们姐弟刚刚提到的,一些家居常备药丸和伤者需用的跌打类药品药材。
素素急忙蹲下身细细翻看,不免有些激动,满箱子都是用得上的贵重药材啊,她面露笑容,太好了!有了这些药材,再问三伯母要几个钱去大街上药店买回几味配伍的药材,她就可以炼制出镇痛消肿散瘀的药剂,并非夸口,她自制的药剂品质和功效,绝对堪比宫里太医院所制的御用药品!
家里早没有任何一种药了,为省下几个钱过年,三伯父、父亲和三哥、六哥一致表示停用药剂,忍受伤痛,只为让大伙儿尤其是孩子们能吃上两餐肉。素素知道家里实在无钱买药材,曾想过等身体再好些,走路脚步不飘浮了,便找借口让弟弟平繁陪着出城上荒郊野山采药,但连天大雪打消了她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