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之后她便被方公公分派到昭然殿,远离所有喧嚣。
脸上有热气流动,微微发痒。她忍不住拿手揉了揉,忽觉那热气更重,下一瞬,有什么东西轻轻抵住她额头。
她心中一定,慢慢睁开眼,才发现是阿祉。
他闭着眼,唇上干燥得起皮,下巴冒了一圈胡渣子,很是憔悴。
小楼心里发软,伸手环住他的身子:“多久没睡了?”
“三天了。”语声沉沉,终于露出不肯展示于人前的疲惫。
她往里挪了挪,让出一大块空地,拉着他在那榻上躺下。
“睡半个时辰,我待会儿叫你。”
他“嗯”,拉着她的手放在心口,心里稍觉安定,没一会儿便睡过去。
喜子不知跑到了那儿,这里实在安静,很适合睡觉。
她睁着眼睛,耳边听着他的呼吸声,有点满胀,有点发酸。等着半个时辰过去了,想了想,又过了一刻钟才叫醒他。
连停留都没有,他摸摸她的发,转身便走了。
直到她走的那日,他们都没说得上什么话。
小楼穿着极其素白的衣裳,淹没在一群宫婢中。他站在高台上,与宸王说着话。
最后启程时,她从马车帘子中拉开缝隙回头望。他依旧站在那儿,隔得远,他站的又高,所以看不清模样神情。只晓得从他身后走来女子如花,温柔贤惠地将披风加在他身上。
她掌心一痛,低下头才发现是自己指甲戳了进去,冒出丝丝殷红。
她收回身子端坐,珠儿凑过来:“小楼,你看到什么了?”眼角一扫,“呀,你的手……”
随即慌里慌张地掏帕子给她包扎,直看得对面的宫婢嗤笑:“咱们都是要去皇陵老死的人,你这般讨好有什么用?!”
珠儿皱眉,小楼急忙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抚下她。
当初小楼算是横空降世,皇帝对她算是极好,自然招惹别人眼中。那先前说话的宫婢名唤子萱,原是皇帝跟前伺候的,不过心眼多,方公公借着小楼的机会便将人给打发了。
她心里看不明白,理所当然地将所有缘由都归在小楼身上。
等到天暗下来时,总算到了地方。南面环山,北面临水,倒是极其的清幽。因时辰以晚,下葬一事搁浅一日,照旧由小楼与喜子去守着。
晚上有人来替换他们,小楼回到屋子时,珠儿早已睡沉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和衣躺下,刚要闭眼便听外头轻微地叩门声。
皱了皱眉,那声音不止,怕吵醒珠儿,她只得起身去开。
是个小厮打扮的男子,想来是王爷身边伺候的:“小楼姑娘,王爷唤您去一趟,有要事询问。”
她估摸是关于先帝遗体的事,于是连忙应下,阖上门跟着去了。
那小厮带着走了一段路,忽地顿住,朝前一指:“王爷在那儿等着姑娘呢,姑娘快去吧。”
小楼探身瞧了瞧,发现是一座湖心小亭,中有微光。有些疑惑地回过头,那小厮早走出去好远一段。
她抿了抿唇,往前走去。近了发现亭中四面罩着薄纱,中心悬着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明珠生辉,柔和高贵。
走得越近越觉不妥,到了最后,她实在忍不住冲上前撩起薄纱。对上那张脸时一怔,“司马昱?!”
他斜坐在围栏处,一身滚银边的袍子,襟口扯得很开,露出结实的胸膛。闻声仰起脸,看向她时挂着一抹笑:“云儿,你来啦。”
他唤的是云儿。
小楼皱着眉,忽地转身便走。身后一阵噼啪响动,她还没走出几步,手臂已经被人紧紧攥住。
回身怒斥:“司马昱!放手!”
他身上烫得惊人,攥着她的那只手更是好像烧过的铁,几乎将她皮肉灼伤。
“你放开!”
他脸上发红,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忽地一笑,大力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
小楼淬不及防之下额头撞到他下颌,疼得闷哼一声。腰间一紧,已经被他紧紧抱住。
“司马昱!”她气得眼都红了,使劲推着他胸口:“你放开我!”
他手臂越收越紧,几乎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靠得近了,她才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酒气。那亭子四面通风,原本只有一丝酒香,她还以为他只是喝了一点,没想到那衣袍上到处都是酒气,甚至快要将她熏晕了。
“云儿,”他嘴巴蹭了蹭她的耳朵,笑了笑:“你乖一点。”
她一怔,他趁机圈住她往亭子里走,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将人压在围栏斜角处坐下,自己两手伸着,完全将她困在一个死角。
小楼眉头深蹙:“你在闹什么?!”
他偏头一笑,“找你陪我喝酒。”
小楼冷笑:“你莫不是烧坏了脑子失了忆?!司马昱,你以为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她面上冷静,可心中早不知乱成了什么样。他喝得醉醺醺的,又这样强迫她……一股恼怒从心间腾起,几乎将她四肢百骸都炸得飞离。口不择言,只想打退他:“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滚开!”
他怔了怔,居然一点都没恼。甚至笑了笑,只是眼睛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闪过。
他凑上前,强势地含住她的耳垂舔吻。小楼推又推不开,躲又躲不了,只要一狠心,低头咬住他拦在自己身前的手。她下了十分的力气,牙齿陷进皮肉里,冒出腥甜的味道。
偏生他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痛觉。
直到她牙齿酸痛,自己先放弃地松开口,他一笑,凑到她耳边。
热气扑在她发间,酥痒难受。
“是,我是什么东西……”他轻轻笑着,有些像自嘲。
“我不是太子……不是皇帝……我是什么东西。”
“你胡言乱语什么?!”她皱眉。
他笑声低沉,酒气充斥周身。
“你口中说什么我叫你走,我害了你哥哥……傅南楼,你不过因为我不是皇帝罢了。”他越说越轻,最后一个字仿佛叹息似的。
小楼一怔,侧过脸看着他:“你说什么?”一字一顿,慢得不能再慢。
他眼中露出几丝鄙夷,可又混着酒意,恐怕连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难过还是看低。
“我说错了么?”他眸中凄冷,“你离开我,你头也不回……你之前对阿祉根本毫不动心,如今守在他身边——不过因为他的身份罢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砌成此恨无重数(三) 2/2
“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她轻轻笑起来,那眸光极淡、极冷,竟恍惚穿透一切隔膜,仿佛看着什么没有生命的东西一样,穿透他。
他心里一冷,盖顶的酒意霎时被夜风吹凉,嘴里塞了一把糟糠,吐不出半个字。
她忽地动了动,在他的手围成的这片小天地里,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司马昱,你发劳什子酒疯。”她眉眼平静,连恼怒都没了。“我爱慕虚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辛辛苦苦来教训。”
顿了顿,嘴角浮起一抹讥诮的笑:“更甚至你口中说的是谁,其实你比我更明白。如今我在皇陵守着先皇的棺椁,你心心念念的可人儿成了太子妃,即将封后……实在是太可喜可贺的事,你应当为她开心,这么惆怅做什么呢?”
脚尖一动,踢得脚边的酒壶滴溜溜转了几圈,发出轻微声响。
他手一松,直直垂落在身侧。英俊的侧脸消退了些酒染上的红晕,微微泛白。
她姿态端庄地走出来,头也不曾回:“司马昱,过去一段日子,我自问无愧于你。至于阿祉……他对我有多好,你也并不是不明白,再说这样的话,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她顺着水榭,一直往回走。
初春的夜很冷,身上起了细密的小疙瘩。到转角时眼角扫过那片,他还坐在那里,头埋在双臂之间,不知在想什么。
在皇陵呆了将近半个月,宸王携着亲卫走了,她们继续留下来。
后山有一片菜地,交给她们打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时光缓慢得好像山间溪流,潺潺冰凉。直到进了五月,方德言亲自带人来接,她才知相国上书,求惩傅氏余孽。
因方德言来得安静,她也没惊动任何人,仅与珠儿说了一声,便与他们走了。
回到长安时天色将明,她一夜未眠也并不觉得困。方德言撩开帘子探首进来说了声:“姑娘,快到了。”
她将车里准备的轻便斗篷穿上,端坐着等候,过了将近一刻,马车停下,方德言在车外低声:“到了。”
踩着脚踏落地,抬头一看,心中有些微发痛。
天色尚早,街上并没有什么人。他们在狱卒的带领下从小门进去,一直往里走,几乎到了尽头,才瞧见哥哥。
想来是阿祉的缘故,那牢房很是干净。桌上摆了几本书,另有纸墨笔砚,除了不得自由身,其他倒都是好的。
哥哥还在睡着,手卷着书册搭在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