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走到桌边,将食盒里的碟子抬出来摆上,回头冲他一笑:“先吃点东西吧。”
他挤出一丝笑,勉强吃了些,又赶去御书房了。
小楼将碗筷收好,让人拿下去,想了想,冲外间道:“来人。”
那些人虽不清楚她的身份,可瞧着方德言的态度和阿祉的亲昵,也分得了轻重。当即从外头走进个小太监,恭恭敬敬地弯着身子:“姑娘?”
小楼问他:“方公公在何处?”
“公公随皇上去了御书房。”
她想了想,道:“你去一趟,告诉方公公我有事找他。”顿了顿,“隐秘些,别让旁人知道。”
小太监立时领命去了,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方德言才来。
小楼已备下清茶,有礼地请他坐下。
方德言脸上有些奇怪,似乎从未想到她会如此。
小楼笑道:“方公公,我进宫许久,我们也没有好好说过话……以往小楼多有不懂事的地方,还请公公海涵。”
方德言回笑:“姑娘客气了。”
小楼低头执着茶壶,缓缓将清茶注入杯中。雾气腾起,缭绕在她睫毛,朦胧而渺远。
“先帝在世,对公公很是倚重,从无事避讳。是以公公也知道,小楼身世坎坷,如今与哥哥分离,只能仰仗阿祉有一日为傅家平反,还族人一个公道。”
方德言似乎也陷入回忆中,笑了笑:“说来奴婢与傅家也有渊源。”
“哦?”
他笑道:“那年我初初进宫,不慎冲撞了傅大人,幸得大人有度量,不仅没有追究,反而告诉奴婢许多处世良言,实在受益良多。”
小楼笑道:“原来公公也是故人。”她将茶盏放到方德言面前,“小楼是女子,不懂什么大是大非,只明白,阿祉好了,我和公公才能安好。”
方德言眼中光亮一闪,顿了顿,抬起茶杯呷了一口。搁下后直直看向她,目中清澈,没有丝毫隐瞒。
“先帝去的那日,命奴婢将《秋水寒江图》后的东西交给姑娘,便已是将姑娘当做可以信重的人。奴婢服侍先帝半生,自然遵照先帝遗民,今后姑娘但凡是为了皇上好,即便要了奴婢的命,奴婢也会全力相助。”
小楼心中一动,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敬意。顿了顿,道:“既然如此,小楼也不拐弯抹角了……阿祉与南宫小姐,是……”
她有些说不出口,方德言自然明了。
“是三月二十七,那日皇上在崇明殿忙到深夜,后来太后派人来请,便去了章华殿。”他说的缓慢,小楼听得仔细。
“当时皇后意在章华殿中,稍坐了坐,帝后一同向太后请安离开了。出来后,皇上脚步有些不稳,便由皇后扶着,带回了凤仪宫。”
他顿了顿,道:“奴婢是阉人,哪里有说话的余地。但如今回想起来,那日皇上很是不妥……奴婢怀疑……”
小楼眉头一跳:“被下了药?”这猜测虽然大胆,却并非没有可能。
方德言点了点头。
她低下头,纤白玉手揪着襟口。
方德言道:“姑娘是担心这个孩子会将皇上置于险境?”
小楼挤出一抹苦笑,道:“你我都明白,局势未稳之前,这宫中谁人都可以替阿祉生孩子……唯独南宫琉璃不行。”顿了顿,虽觉不妥,但还是道:“若照公公所说,不过一夜而已,这孩子……”
方德言一惊:“你是说……”
小楼连忙抬手止住,抿了抿唇,低声道:“许是我多心了,公公不必放在心上。”
方德言眉头紧蹙:“是不是也无人能够证实,若是这一胎诞下皇子,奴婢只怕……”
小楼僵笑:“公公放心……时日尚久,谁能肯定呢。”
方德言面色一白,隐约觉出她的意思,没有多言。
小楼又与他说了几句,怕阿祉找他,没多时便将人送走了。
方德言走后,她一直站在窗边,心思杂乱如麻。阿祉的心性她虽不能拿捏十分,可总是差不了的。
他虽对相国、宸王有分寸,可南宫琉璃到底只是一个女子,并且与他相识多年,如今又怀了孩子……他无论如何,是下不了手。
但这样的局面,若是南宫琉璃诞下皇长子,那就是昊泽太子。南宫一族权势必定大盛,更甚者相国反心未灭,干脆废帝立新,挟天子以令诸侯,这都并非没有可能。
八年前傅家因为此事被灭,八年后只怕又要旧事重演。
她心中乱糟糟一团,想得头都痛了,等回过神,才发现天已黑了。
宫婢摆好膳食,她等了一会儿,阿祉派人来说他在章华殿用膳。
她怔忡半晌,问了一句:“皇后可在?”
小太监答:“皇后娘娘也在。”
她方挥了挥手,将人打发下去。
自个儿将一桌子菜吃了大半,最后撑着肚子站不起来,心里才舒坦几分。
又等到晚间,阿祉还是没回来。她派人去问,许久才来回复,说是去了栖凤宫。
☆、第一百七十五章 砌成此恨无重数(五) 1/2
她神思怔忡,在窗边站了许久,等身后传来人声,才回过神来。
“姑娘,亥时已过,可要歇息了?”
回过身,是之前替她去给方德言传话的那个小太监。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禄升,方公公今日交代,让奴婢伺候姑娘。”
既是方德言指给她的,想来没有什么问题。
小楼弯唇:“有劳了。”默了默,道:“你方才说什么时辰了?”
“亥时了。”
亥时……她捏捏眉心,“都这么晚了,”看着禄升,“我觉得身上不大爽快,有没有温水可以沐浴?”
禄升即刻点头:“自是有的,姑娘稍等,奴婢这就去准备。”说着躬身退下,不过半刻,已让人将浴桶注满温水,呈上干净的衣裳,全都退出去。
小楼清洗一番,穿了贴身的衣裳,直接拥着锦被闭眼睡去。她昨夜便是未睡,今日又乱了一日,早是没了力气。
可许是心绪太乱,总是睡不踏实。身子轻飘飘好似伏在柳絮上,脑子似梦似醒,一时梦见哥哥在牢里安然入眠,一时看见他被绑在邢台上,斩刀落下,立时鲜血四溢,惊得她手脚抽搐。
翻了个身,梦靥退了退,又卷土重来。
这次是阿祉。
他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中,怀中拥着个女子。那女子笑靥如花,眉眼却是南宫琉璃。他神态温柔,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肚子,两人不时低低絮语,场景温馨静好。
小楼睡梦中心脏都好似被一只大手用力捏住,仿佛要捏碎似的,疼得她闷哼,却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突然间场景一换,仍是这大殿,满室鲜红。
她一呆,怔怔顺着那血迹看上去,却见男子侧卧在白玉砖上,黑沉的眼睛仍是睁着,胸口平静,毫无起伏。
梦到了这一刻,她倏然惊醒。
殿中漆黑,唯有月光洒落,幽静黯然。
粗重的喘息声在殿中起伏,却是属于自己的。她伸手一摸,额上冷汗涔涔,连背上的衣裳都湿透了。
这几个梦,恍惚要了她的命,连回想都不敢。
“吱呀……”
她一惊,揪着被角瞪大眼睛看过去,那门缝一开一阖,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他放轻了步子,走得极慢,似是怕惊扰到她。
渐渐步入月光之中,眉目轮廓清晰,胸膛起伏,证实这是活着的生命。
她心一动,几乎要落下泪来。
短短一段路,她觉得他仿佛走了半个世纪,直到他在床前站定,她仍是有些恍惚。
“怎么没睡?”瞧清床上的人儿双目圆睁,他惊诧。
紫色的琉璃光芒在月光映衬下越发晶莹,盈盈仿佛含着一汪水,望着他的时候,那水像是要落下来。
“怎么了?”他在床边坐下,伸手探向她的脸颊:“做恶梦了?”
他的指尖略微粗糙,拂在她脸上,很是安定。
小楼笑了笑,鼻音浓重:“嗯。”顿了顿,“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嗓音沙哑,透着娇媚慵懒。
他头皮一麻,直接和衣躺上去拥住她,将人儿禁锢在怀里,“琉璃说有些不舒服,我也不好走开,只能在栖凤宫等她睡下了,才赶回来的。”
小楼眼神一黯,低低“嗯”。
他下颌摩挲着她发顶,自然是看不见她的神情。
“阿祉……”她语声低低。
“嗯?”
半晌不见她回应,他揉揉她的脸,“怎么不说话?”
她突地一动,双臂撑在他身侧,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张精致的脸沐浴在月色中,越发美得出奇,单薄的里衣襟口微开,露出其下莹白如玉的肌肤。她身上木兰花香淡雅幽然,不断蹿进他鼻子里,连身心都舒坦起来。
可这舒坦间,又有一丝不自在的燥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