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笑道:“老太太吩咐,敢不尽心?”贾琏亦是凑趣。
贾母连连点头:“好,好。”
因贾母高兴,命在新院子的花圃旁长亭中摆酒。岂止她年龄大了,贪吃了半块不克化的糕点,当天晚上就发起热来,众人忙碌几天几夜,才退热下去。
邢夫人和王夫人见贾母无碍,便各自回房休息,唯有李纨留下继续照料。贾母睁开眼,道:“人还是得服老,好歹我要再撑一两年,即便是死了也无憾了。”
李纨道:“老祖宗又说这玩笑话,怎么是一两年呢,咱们孝敬您到一百岁。”
贾母笑道:“我不当那老妖精。我只盼着把今年熬过去,亲眼看着两个玉儿成了亲拜了堂,喝过他们的茶,这才能放心去见我那苦命的敏儿。按理说我这辈子也是够了,大风大浪经过,好吃好玩也受用过。”
李纨见贾母说着说着眼皮就低下去,便也不出声,直到她睡着后才替她压好被角,又在香炉中加了不少安神香。
贾母身体的衰老众人皆心里有数。回春丸只能救病,不能救命,虽心知个人寿命皆是天注定的,李纨还是执着地搜寻良药灵物,替贾母将养身子。
她是这个家里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尽自己所能为儿孙们提供一丝荫凉。李纨习惯了有她这样一位老人家在背后撑腰,从心底希望她多活几年,自己也能稍微轻松几年。
话分两头,那杏儿自周讷战死后便是一直心如死灰,后见贾璃,宛如天上落下来般喜不自禁,道是自己姻缘在此了。后贾璃带她回贾府,她本以为是收自己做姨娘,怎知折腾了几天还是做丫鬟,不免失望透顶。
她慢慢儿从其他丫鬟处套问李纨的情况,越打听越心虚。那李纨出身大族年轻美貌也就算了,居然还掌着治家之权,膝下又有两子,怎样看都是不好惹的角色。不过杏儿一向是慧眼识英豪之人,本身也颇有姿色心计,便暗自筹划不提。
五月底时,迎春出了阁。
李纨身为梳妆妇之一,满怀感慨地看着身着嫁衣的迎春。
她盘着美丽的发髻,嘴唇被胭脂染得极红,明艳不可方物。谁也不曾想到,这个端庄沉稳的姑娘,在很久以前是被人欺负了都不敢还嘴的可怜女孩儿,让人无法不感叹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二丫头,以后得了空,顶好带着一堆孩子回来看我们,把新姑爷也带着。”
迎春握着李纨手含泪道:“嫂子疼我这些年,如今去了,心里舍不得。”
“傻孩子,难不成你能伴着家里人一辈子?女大当嫁,出嫁后不忘了自己家人,便是有情义的了。”
乳母和喜娘给迎春带上了盖头,她款款站起身,被众人搀扶着上了轿。
鞭炮声震天响,喜乐也纷纷扬扬直上天际,看热闹的人纷纷凑到街道两旁观摩这难得的大户人家发嫁,各式各样品头论足的声音混合着吵闹。长长的送嫁队伍随着锣鼓声渐行渐远,朝着截然不同,充满了光亮之处而去。
☆、61第六一回
贾琏自从盖园子处得了一注钱后,很下了些功夫替贾赦打点,才出了六月头京中那边就有了眉目,他禀告过贾母,带着几个可靠家人小厮自往京中去了。
贾琏到得京城里,来不及休息就匆匆忙忙拜见了刑部和吏部几位官员。其中一个是贾家当年的门生,如今在朝里还算说得上话的,对贾琏道:“贾兄弟,此事不是我们不帮你,实在是案情棘手。令尊那些扰民安之事便也罢了,偏偏和平安州的几位土官扯上了关系,此事可大可小,就怕有心人搬弄。如今闹这样一场,想必你们也看清楚是哪些人煽风点火了,倒不如按下慢慢来,等宫中事情有了转机再一举翻案,要比现在乱撞强得多。”
贾琏感激道:“关大哥所言极是,只是老父年事已高,怕他在牢里受了委屈,身子熬不得。还求指明条路,谁能够了这件事,无论结果也得求一求。”
那姓关的官员沉吟半晌,道:“既然你如此诚孝,我便悄悄透露与你:如今北静王府那边自沾上些麻烦,顶好不要去添乱,倒不如往丞相府中走一趟。如今倭寇猖狂,当地官员又剿灭不利,反而粮草军需时常告急,京中派去的几个官员不是失踪就是受伤的,再无人敢去,把个丞相急得要不得,再凑不出人,去的便是他了。圣上为了此事大怒,要派英烈将军带十万兵去镇压呢,只缺几位副将和文员随行,贵府不是有一位曾袭了将军职的老爷么?”
贾琏知其指的是贾珍,不由得变色道:“关大哥的意思是……”
另一位官员道:“自然是将功抵过了。若不是贾兄弟你身无功名职位,此次立功的机会应当仁不让才是。”
贾琏心中突突,散酒之后辗转整宿,天刚亮就写了长信派小厮火速送往金陵贾府去。贾政接到信后心下十分忧愁,他不敢瞒着贾母,把信中之事一五一十告知与她。
贾母道:“我老了,这等事既不愿也不便插手。你们珍大爷素日孝顺我,这种大事我却不能倚着辈分强求他,你们还是自己拿主意罢。”
贾政无奈,只得叫来家中男子一并商讨此事,岂料贾珍欣然前往,连贾璃也愿随行而去。贾珍道:“英烈将军名声在外,此次剿匪定然有功无过。副将之职肯定轮不着我们,顶多是随行官员罢了,多少在圣上面前挽回些儿。”
贾璃也道:“儿子白白占着个功名在身,却不能报效家国,亦不能为家族争光,此番是个了却心愿的机会。”
贾政劝说无益,便回了贾琏之信。贾琏得了消息后,立马往丞相府中打点,岂料轻轻松松就谋得两个职位,不禁大叹此刻真的是朝中无人了。旨意很快就下来,贾珍和贾璃半个月之后便要随军前往福建,随英烈将军一共剿灭倭寇。
英烈将军之名赫赫,无人担心此回伴行,只是各自殷殷嘱咐路途照顾之事。李纨深知贾璃心事,并没有责怪他,只是安静地替他收拾行装。
贾璃吩咐人都出了房,从背后将李纨搂进怀中:“对不起。”
李纨转过身子,笑道:“此番去,少则半年多则数年,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身子。”
贾璃点点头:“你和兰儿灵犀也是,我会尽快回来见你们。”
李纨伏在他怀中,道:“你走后,我会替你点一盏平安灯,日夜为你祈祷。”
贾璃轻抚着她的秀发:“等我。”
二人临行前要先往丞相府应到,众人纷纷相送。尤氏心中不舍,面上勉强撑着,眼眶却是红了;李纨却是平静至极。贾璃深深看了她一眼,同贾珍一道策马而去。
贾母怜尤氏身边孤寂,便要她挪到后院来住,平时和妯娌姐妹们说话解闷,顺手帮着李纨料理家事。
一日尤氏从贾母处喝了茶过来,自往李纨院子里去,路上却见一个俏丽标致的丫鬟和金钏儿一道往王夫人处走,便好奇问:“这个丫鬟有些面生,是新买的?”
一个媳妇笑道:“是璃大爷从京里带回来的,既不让做重活儿,也没开脸,不知道什么来路呢。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入了太太眼,说是家里何必闲着人,讨去了。”
尤氏记在心里,到李纨处后说起此事,李纨诧异道:“我竟是不知道。”
尤氏道:“我瞧那丫鬟有些自逞标致的意思,你好歹提防着些。”
李纨笑着应了。二人闲话了一阵子后,开始筹划宝玉亲事要用的色色物件。本来黛玉应在宝钗之后出阁,只是贾母深觉自己身体衰弱再等不得,便把喜事提前至八月初,生生忙坏了李纨和尤氏。
有些妇人不便出面的,便由贾琏包办了。他手头活泛,又见贾赦之事有指望,便开始放心在外头胡来,甚至偷偷立了个外室。此风隐隐传到凤姐耳中,她只顾装聋作哑,并不提起。
当年贾母存在李纨处的黛玉嫁妆,李纨亲自指挥人在黛玉过门前夕一样样抬到新房里。她握紧手中的钥匙,觉得一直以来沉甸甸压在心头的重担轻松了不少。
迎亲之礼吹吹打打十分热闹,比迎春那番更是热火朝天得多。宝玉穿着喜衣,像个傻子一样合不拢嘴,贾母几次拿帕子拭眼角的泪水,哆嗦着说不出话。贾家起复之势相当明显,故而来贺礼的亲戚好友不少,连迎春和夫君也来了。迎春没什么大变化,唯独脸圆了些儿,一副贤妻良母的娇羞模样。
漫天都是红,飘着的红鞭炮衣子,铺着的厚绒红毯,贴着挂着的各色窗花红绸。宝玉向来是爱红的,自然没有什么不满意;就连一向爱清淡的黛玉,当她穿着炙热的红色喜服坐在轿内时,心中亦是暖意融融。
新人拜堂,贾母,贾政与王夫人喝过茶,皆是笑着给了红包。黛玉很快被喜娘们扶着去了李纨亲手布置好的新房,宝玉则被人扯着灌酒,酒还没喝到口,脸却是红得不像样。
李纨在内厅照顾女眷们的酒宴,忙得分不开身。好不容易有个空子,素云和碧月扶着她在耳房里坐下,一个给她按摩,一个捧上茶来。
李纨才喝了几口,突然见平儿急匆匆跑过,似乎是朝着贾母房内而去,便问碧月:“平儿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