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掐灭了烟,慢慢走回沙发,突然抬手捏起姚美玲的下巴,映着灯光,她睫毛微颤,利落地投下一小块阴影,正是酒意微醺的时候,衬得她面色晕红,看起来由是有几分味道。
他好似在细细欣赏一尊艺术品,迟迟不出声。身后曹志伟一干人也不敢乱动,实在摸不透贼王的心思。
“这处宅子,是我十八岁生日的礼物。”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放开了姚美玲,沉默地撇过脸去。实在来讲,警界闻风头疼的贼王,是个美男子,他的侧颜线条柔和,肌骨分明,透着灯光看,竟有雕塑的质感。俊眉朗目,加之平时行事霸气果敢,要是生在平常人家,也不乏蜂拥蝶绕。他穿着熨烫齐整的白衬衫,上顶的两颗扣子开着,好看的锁骨若隐若现,斯文的气质看起来倒像读书人,让人怎么也没有办法把眼前这个人和穷凶极恶的贼王联系在一起。
姚美玲听他说了这话,语气不同从前,屋内气氛也顿时凝重起来,登时酒也醒了大半。
“我……我要回去了,天……天黑得真早。”
她语无伦次地丢下一句话,便开始收拾沙发上的外套和手包。杜天宇也不动弹,懒洋洋地散在沙发上,待她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才一把扯过她的胳膊,熟练地扔掉手包,把她的外套丢远:“我以为你来了,就打算呆下来……”
他话还没说完,姚美玲生气地憋红了脸:“没那么简单……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我可是花姐的人!”她一紧张,话都说绕了。
杜天宇更没那么简单,登时哈哈大笑,抬起头来细细打量她:“那你的意思……我得先向花姐要人?”
曹志伟素来了解杜天宇的脾气,知道贼王有心逗那妞儿,便也插嘴道:“那好说,花姐一听是宇哥要人,恐怕还得要半价打折清仓送货,连带附送一妞儿,那宇哥可赚大了。宇哥,你若不要,兄弟给你接着!”
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姚美玲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被这一群粗爷们弄得哭笑不得。杜天宇也不解围,含笑点起一支烟,慢慢享受起来。
姚美玲急了,自己拾起外套就想走,杜天宇见状,才紧问道:“真要走吗?楼上有你的房间,你住那儿。”
她轻声说了一句:“这么晚了,萍姐要担心我了。”
杜天宇起身:“我送你。”
那晚他第一次见到萍姐。姚美玲捱不住那人脸皮厚,叫他把车停在楼底,她自己上去便可,杜天宇不依,非要送上楼。
挤在楼梯口时,他忍不住问道:“听你那年的口气,这么多年相依为命……萍姐舍得让你去夜总会上班?”
她急了:“你别胡说!萍姐才舍不得!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你可别在她面前乱说……”她的声音逐渐低下去,明显没有底气。
杜天宇好似明了,刚想说点儿什么,却听见她小声嘀咕:“我那年说的话,你还记得……”
“都记得,”他抓起她的手,摁在自己的脑门上,“每天做梦,那晚的场景,都完完整整的重现,我想忘掉,可是……怎么也忘不掉……”他调情的话说的很顺溜,眼神却丝毫没有躲闪,不辨真假。
场面尴尬,她只得躲闪着苦笑:“贼王调戏良家妇女……也需要亲自出手吗?”
话已经说得很开了,杜天宇当然没有回避:“一般情况下不用,特殊情况总是有的,你是例外。”
她再傻,再迟钝,也知道杜天宇所指为何,她突然勇敢地扬起头,盯着贼王的眼睛:“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他想了一下,终于说了一句让她吐血的话,之后很多年,她都揪着小辫不放:
“因为,你长得像我妈。”
☆、第七章 金丝雀笼(下)
上了楼按下门铃,萍姐来开的门,美玲一时挡不住,那人从斜里窜出挡在门口,一改往日严肃的作风,甚而有些讨好萍姐的意思,露出一张笑花的脸:“伯母,您好。”
萍姐当然有些惊讶,还没来得及询问姚美玲,只顾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年轻人。
美玲狠狠白了他一眼,把他推在一边,有些心虚地向萍姐解释道:“萍姐,我找到工作了,这位是,是送我回来的同事。”
“原来是美玲的同事啊,”萍姐殷勤地招待,“来,快进来坐坐吧。”
“不,不,”姚美玲挡住门口,不让杜天宇挤进来,“不用了,天也不早了,他也要回去呢。都是自己人,萍姐,你不用客气……同事嘛……”她的冷汗差点滴下来,话说的心虚极了。
“都是自己人,”杜天宇笑着靠在门框上,“萍姐,我晚饭没吃,有点饿了,不知……”
萍姐一听,更是殷勤万分:“有有有,我们也没吃晚饭呢,正等着美玲回来……这下倒是好了,多个人吃饭,也热闹点。”
“不用了,萍姐,他不饿的!”姚美玲伸手狠狠捏了他一把,小声嘀咕道:“没见过这么皮厚的……杜天宇!”
他果然皮厚得很:“现在见到啦?是不是很荣幸?”
“美玲,好歹是同事,一起吃个饭,你怎么赶人?”
她嘟着起,正置气呢,反倒被萍姐教育一番。
她当然知道,杜天宇那样的人,越少招惹越好。可是,可是萍姐不知道啊。真忧心。
她只得装了一副笑脸,冲萍姐道:“萍姐,你先去做饭吧,我来招待客人。”
萍姐笑着应声而去。
姚美玲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压低声音道:“杜先生,你不受欢迎。”
“无所谓。”他笑笑。直盯着她看:“‘杜先生’?”他冷哼一声:“我又不是表面充良作秀骨子里一派卑鄙下流的奸商,担不起这假惺惺的称呼,我是贼匪,你记住。”
“你这是在吓唬良家妇女。”
她忘了她是怎样说出这句话的,杜天宇好似没有传说中那么穷凶极恶,在她面前一贯好说话,贼王这时竟笑了:“妇女?你还年轻得很嘛。”
她没有嗔怒,低下头,竟红了脸。
那晚杜天宇最后还是没有留下吃饭,他接了个电话,眉头微蹙,便匆匆告别离开。姚美玲知道他想必有事要办,也没吱声。
萍姐几番询问今晚送她回来的那人到底是谁,美玲只说是同事,搪塞过去。萍姐睡前别有用意地几番叮嘱:“美玲也大了,该考虑终身大事了,要是真碰上合适的人,也实在不必要瞒着萍姐……”
美玲把她推回卧室:“是是是,这不还没碰上合适的人嘛……”
萍姐自然狐疑,在美玲的催促下也不好再多说,只得回房睡觉。
美玲倒是鼻头突然发酸,问了一声:“萍姐,身体好些了吗?”
“哎,”她应道,“好着呢。”她没有回头,大概有些心虚,迈着清虚的步子走进了卧室。
她也回了卧室,默默叹着气,数算了一下,明早可以去银行查账,看款项是否到账,再联系Mendy,安排医院。只要有好的医疗设备,萍姐的病情应该也是无碍。这样想着,心情总算好了些。
趴在床上,默默地想着心事,没过多久也便沉沉睡去。
明天,明天又会怎样呢?
金丝雀。
她如今的心情便是这样的。仿佛一只困于笼中的雀鸟,锦衣玉食,深宅豪庭,好像不缺什么,却又处处都是空缺。
杜天宇很快掐断了她那些不三不四的联系,向花姐要了人,正式警告她不许再去夜总会上班。她当然乐得自在,这份工作本来就是朝叔为让她接近杜天宇而安排的,如今目的已经达成,再留下也是无用了。
原则上,她自然要住回家,和萍姐继续窝在狭小的政府公屋里。杜天宇却别出花样,非让她留在那处“十八岁的生日礼物”中。她起初不肯,杜天宇惯常地挑眉嘲笑她:“小姐,你住二楼,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好吗?”
“我住不惯这样好的屋子。”
他倒是一愣:“多住住就惯了。”
耐不住他软磨硬泡,美玲有些松口了,她也思量着往后必然要常与朝叔那边联系,和杜天宇斗智斗勇,在萍姐眼皮子底下终究是不方便。趁着这个机会倒是可以借口搬去单位宿舍,暂时和萍姐分住一段时间。等这桩事了了,便搬回公屋,继续和萍姐过平平静静的日子。
第二日她便要去找工作,杜天宇当然不允,这次美玲倒是发作了:“我这样算什么?不工作养得活自己吗?”
“我养,可以吗?”他顿了一下,蓦然说道:“放心,这钱是干净的。”
她一愣,竟突兀的有些难过。
美玲在这里呆了十余日,闲时便遛鸟喂食,杜天宇不大管她,她尽可以自由做自己喜欢的事。只是与朝叔联系时仍需偷偷摸摸,甚是不方便。
这座隐在山林间的大宅子,日里总是有不少外来的人进进出出,客人来了便由曹志伟接待,引进内室,和杜天宇一谈便是一下午。贼王看起来倒像是忙碌生意的商人,美玲也想着他必然是另有生意,要不然也养不下这帮闲吃饭的手下。
杜天宇做事也不避忌她,像往常那样出进都与她打招呼。然而美玲却是不常见得到他的,他好似一直很忙碌,成日不是外出便是一头扎在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