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汲听闻此言,跳了起来,“大哥,这是什么意思?三妹冤死,怎能不管!”暴躁中迁怒于辛,吼声如雷震,“是不是晋王说了什么?大哥,你还怕他吗?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於汲!”於明的声音也提高了,“我会不知轻重吗?!那事只有放过才好,咱们好,三妹也好。”说到最后,於明的情绪一点点低落下去,他想起才四十几的三妹明和,曾那么乖巧,那么美丽,穿着鹅黄小裙跟在自己身后咿咿呀呀叫着“大哥”,心底疼得快要昏厥,可是为了她,为了她的孩子,为了整个於氏家族,他这个大哥却要放弃为她报仇,甚至连她的死因也不可以公之于众。
於汲愈发不解,大哥以全名相称时,必定是严肃至极,不容争辩的事,看着大哥善感的形态,那无力垂下的双臂,放柔口气,“大哥,三妹死得不明不白,作哥哥的,怎么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啊,我就是不坐这位子,也要给三妹讨个明白。”
於明终于怒了,用力拍击着桃木桌面,口中大呼,“褦襶,无知,糊涂啊!你是要毁了整个家是不是?我的话怎么就听不进去呢!”桌上的白瓷杯被震动波及,晃出了一滩水来。
於汲心中不服,可看着大哥发脾气,也不敢吭声,呜呜哼哼地嘟囔着。
“你坐下,我说与你听。”於明一手撑额,一手指指旁边。
当於汲耐着性子听大哥将事儿从头到尾细细说清,心下震惊不亚于於明初闻时,“竟是这样,这……”
於明点着头,长叹一声,“你说,你若再去闹,皇帝怎么做?这可是丑闻啊,子弑母,皇帝那儿就缺个出气口,去了就等着皇帝发火吧,你那兵部侍郎也当到头了。你害了三妹的三个孩儿,看将来见她时她怎么对你。”於明说罢,又是一声长叹,摊上这么个事,谁的心情好得起来。
於汲闷闷地坐着,想想三妹,又想想大哥;念念皇帝妹夫,再念念三个外甥;忖忖自己的官路,复忖忖两百多口的家族,平静下来,“大哥,这事就这么了了吧。咱家的人一个都不许再提。”
“你去办妥了,别再出什么事了,三妹,唉……”於明仰躺在椅背上,双目不忍地闭上,内心痛苦又无奈。
半夜里,於家大厅内,烛泪滴落,昏光曚昽,哀伤缭绕。
辛预测的果真是准的很。早晨辛刚启了眼皮子,传旨的太监就来了,辛做足了心里准备,摆出赴死的态势,随大太监福保进了宫,连道临都没带。
辛一路上只闭目遐冥,靠在车厢内,一言不发,到了御书房,还未等皇帝开口,便仆跪在地,叩头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身也不转,冷冷的语调飘进辛的耳底,“晋王心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啊。”满口的讽刺,满口的愤怒。
辛故作不知,磕头求饶,“微臣惶恐。”大袖罩了脑袋,像鸵鸟一样把头埋了起来。
皇帝对辛的表现很不满意,一记寒睇射过去,“晋王可记得在朕面前发过的誓?哼,看来是忘了。”
“臣不敢,臣记得一清二楚。臣也一直严格地遵守着。”辛回答得义正言辞,若非抓得漏洞知晓有可乘之误,他怎敢如此放肆。
皇帝笑得愈发阴寒,那笑声也让辛毛骨悚然,“遵守?你若遵守,哪里的这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他虽然长期居住在宫内,可在宫外本就有了暗线,乱七八糟的事儿多少也知道些。
“冤枉啊!”辛抬起头来,以头抢地,哀声恸哭。
皇帝转过身来,没有丝毫犹豫地抬腿狠狠一脚踹在辛的肩头。辛顿时倒吸一口气,肩膀的骨头像要裂开般得剧痛,咬紧了嘴唇,愣是没叫出声来。纵是任何一人,被一个四十来岁正值壮年的男人用尽全力踹上一脚,也得疼得蒙一下。辛暗暗吸着一丝丝的寒气,肩胛骨上一阵阵钻痛,辛袖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陛下明察。臣从未对他人透露过陛下的疑虑。臣对陛下说过的话自始至终守口如瓶。臣确实与相关的人交流过娘娘逝世的诡异,但绝所有的谈话绝没有涉及过陛下。陛下,明察啊。”
皇帝一愣,他当初要辛发的誓言中只要求辛不能向他人透露自己所说的话,而他与辛的谈话中确实只提及自己的怀疑,与整个调查没有关系,皇后的逝世原因也没有涉及到,而他也确实无法准确地得知辛到底有没有与他人讲过自己说的话,毕竟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议论皇帝,三声冷笑就溢出了皇帝的喉部,“晋王,你很好啊,朕当真是选对了人,呵呵,你可真是……”笑声渐渐地低了下去,倏而,几不可察。
辛双肘不离地,挣扎着爬到皇帝的脚边,毫不含糊地叩了三个响头,又紧紧抱住皇帝的腿,苦声请求,“陛下,请听臣说。几位皇子都是一时年轻气盛,但都没有害娘娘的心,他们均是陛下的骨血,血浓于水的亲情啊,陛下三思。娘娘生前对几位皇子十分疼爱,若娘娘地下有知,定然希望陛下与几位皇子能和睦相处的。陛下,请停止吧,不要再查了,再下去,只会损伤父子情谊。陛下,请三思啊!”
辛感到一阵头昏,额头像被砂纸打磨后浇了热水一般,一股粘稠的液体淌进了他的眼睛,眼睛便体会到了针扎的疼,鼻尖被一种浓烈的血腥味刺激得酸软不已,辛知道那是叩首太过,把额头给磕破了,血流出来了,却根本不敢伸手去拭。辛的手开始抖动,一为身体上受伤的疼痛,二为皇帝态度的飘忽,内心上下不安。
皇帝正眼也不瞧他,只听了他的话,回道,“你说得甚么话!皇后去得冤枉,朕不给她讨个明白,将来到了九泉下,朕有何面目见她!”口气中带了两分思痛,一分暗讽,忽扬声道,“领尚书令来。”
“是。”福保矮身退下,隐入偏室。其内等待多时的尚书令於明立刻疾步出行,几个大步迈到皇帝面前,粗胖身子伏倒跪拜,口中高呼,“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於明的嗓音很绵软,略带沙哑,却是弹性十足,抑扬顿挫。
辛是第一次听到於明的声音,稍稍侧脸,透过一片红光隐约看到一个肥硕的身影匍匐在自己身边。那黏腻平实的声音让辛本忐忑惴惴的心犹如巨石入海,沉了底。
“国舅,皇后是你的妹妹,方才晋王的话你也听了个清楚,朕也不打算再瞒你,皇后走得不明不白,你这做哥哥的,说说这事该怎么办?”皇帝的声音完全有别与对辛时的生冷,此刻就好似在与家里人商量一般。
“陛下,娘娘仙逝,於家与皇上同感受,事已至此,只有节哀顺变了。”冠冕堂皇,却又找不出问题来。
但显然皇帝对这回答并不满意,有追加了一句,“国舅,对于皇后逝世的内中缘由,你说朕该不该查清楚?”
於明想也不想,对答如流,“陛下,几位皇子若真与此有所牵连,想必初时也并无恶意。几位皇子是陛下看着长大的,个个心地都是善良的。娘娘的性子皇上最清楚,她若知道,皇上因她与几位皇子起了间隙,娘娘在阴间也不得安宁。皇上,请让娘娘安息吧。”於明避重就轻,只谈几位甥儿的品性,丝毫不提是否皇后逝世一事。
皇帝初听得於明开口语气,就知道事态已经不在自己掌控之中了,目光在辛与於明之间徘徊,蓦尔,轻叹一声,“国舅,你下去吧,不必候着了。”
於明虽然身形硕大,但动作却轻巧灵活,从地上爬起,无声无息,敏捷迅速,恰如一朵厚实云团轻轻悠悠地飘了出去。辛知道事情成了六成,皇帝还能说什么,要爱情不要亲情?不纳箴言一意孤行?
皇帝久久不出声,辛跪得时间久了,膝盖疼,手肘疼,脊梁也疼,浑身麻木之际,闻得一声柔嗓低喃,“起来吧。”
第十八章
“是。”辛也不敢多说什么,手掌撑了地,缓缓地站直身子,悄悄地扭扭僵硬的手腕,又偷着敲打两条酸胀不已的腿,一双眼想要看个清楚,可惜眸前掺了血,望出去红汪汪一片,双眸也是刺痛阵阵,正难受地浓眉紧绞,突然兜头罩下一条锦帕。
“擦干净,成什么样子。”皇帝看见辛满额,并且流淌至鼻梁处的血,恼怒由脚底升了起来,背过身去,负着手,一副孑然挺立的派势。
辛抓起帕子,胡乱地在脸上挪移,本想将面皮上的血迹和尘垢揩去,不想反而弄得一塌糊涂,整张脸脏兮兮的满是艳妍鲜红的污垢。
皇帝一手放于厚厚的奏章之上,深吸进一口气,吐纳而出,道,“滚吧,滚回你的嚓科尔,今天就收拾东西给朕滚出京城。”
辛没有丝毫的犹豫,这该是他要的结果吗?不过总之并不坏,他毫无损失地退出了这场纷争。辛复又跪下,叩首行了大礼,拜别后似逃也般跨出了御书房的门槛。
“去宣太子来。”皇帝的声音笼罩于浓浓阴翳下,他怎么会不明白辛的打算,他绝对不能便宜了辛,用自己儿子的矛盾分裂来帮辛赢得更广的帮助,这是他从未做过的事,既然四个儿子不能同时受罚,那他不得不再次保住长子来维持直系皇室的稳定。另外那几个若是聪明,就该看懂这一招的用意,太子永远是储君,莫要觊觎不是自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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