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福保抬头应承,登时心猛地一颤,双腿发软,掀步疾行奔向东宫。他方才看到了什么?桌案上的朱笔被皇帝压在一封奏章上,妖艳凄厉的墨水掺着暴怒糁在枯黄的纸张上,而皇帝的眼神就像要撕碎猎物的海东青的眸华一般。
太子紧跟着福保,自从那日被软禁后,太子未曾出过东宫,今日父皇召见,他既感到了机遇来临,又觉察危机迫近。
“太子爷,皇上今日心情很不好,是娘娘的事,晋王刚被赶出去,您可千万别触了霉头。”福保稍稍侧了脸颊,足下生风,跨蹬不停,飞快地向御书房赶去。
这个奴才,喂了那么多,总算有点用。当太子进堂后即老老实实地跪下候命,只字不言。
皇帝看着最为器重的大儿只几日光景,面容憔悴,青髭冒出,双目充血,一股不忍怜惜之意涌上心头,上前小心搀起,对上儿子那双悔恨、忏过的晶晶眸子,几日前的不快责骂早已抛到脑后,哽咽唤道,“宏儿啊……”
太子的泪水来的正是大好时候,决堤似得落下,近八尺的长躯偎倚在父亲身上,“父皇,儿臣知错了,父皇……”
真真好一副父子情深图!
皇帝的眉峰又叠起,将已在睑边的湿意敛了个干净,“宏儿,你且坐下,朕有话对你说。”
周遭的奴才都十分是识趣地疾疾退出堂去,福保顺带把门也阖了个严实。
福保紧贴着立于门外,竖耳仔细着堂内的动静,便听得,
“宏儿,这次朕罚你,你可有不满?”
“儿臣不敢,儿臣做错了事,本就该罚。”
“唉,到底是你们的母亲,这事太过了。”
“父皇,儿臣都明白,儿臣是一时被气得昏了头,这才做下这等荒唐事。”
“你母后她本来就这样,你不必放在心上。朕答允的事不会变更。”
“是,父皇。”
“你是一国储君,总要想个法子脱了眼前的困。”
“父皇?”
“傻子,俸禄是一定要扣的,可你不能总待在东宫里,要出来才能帮朕做事啊。”
“可是,父皇……”
“於明的次子现在是户部郎中吧,收受贿赂,强占民女,这两条你只需提出便好,证据朕这儿早已齐全。打压了外戚,朕也才好给个名头减你的罚啊。”
福保听得一清二楚,在里面对话还未结束之际,拉过身旁一个小太监,贴耳低语如是这般,小太监频频点头,而后迅速离去。福保看着小太监仆尘而去的身影,眉目拧在一起,这可如何是好?太子出来了,那那边的事……
於明回到府上时,府内众人正在忙活,见大老爷回来,也是匆忙服侍一番。於明只觉奇怪,临近中堂,更听得里面欢声嬉笑响成一片。於明更是不解,前脚刚踏过门槛,一个橙黄影子就飘到面前,一声响亮清脆的“大伯伯”让於明精神一震。
定下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套着橙黄长裳巧笑盈盈站在於明面前。於明惊喜万分地看着那女子,有些不敢相信,试探地开口唤,“燕儿?”
“大伯伯,你还记得燕儿啊?嘻嘻!”燕儿将於明拉进来,绕着他转了一圈,连连咋舌,“大伯伯,你还是很丰腴呀,比一年前更加漂亮啦。”明明是句嘲讽的话,偏那语调柔美俏皮。於明听了不仅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整堂的人或咧嘴大笑,或掩口娇喜。
於明轻轻地揉着燕儿的头发,目光中流露出父辈人的关爱,“燕儿,你怎么来了?一年多没见,瘦了这许多。”慕容燕,南元公主,出生在燕京,所以单名“燕”字,从小孱弱,因而在燕京里长了些日子,与不少当朝的大臣有旧识故情。燕儿对於家的辈分历来混乱,唤明和作“姐姐”,又唤於明和於伋作“伯伯”,全因於家兄妹年岁差得大,而自己父亲又比悟长了一辈。好在大家都不计较,任由小丫头叫去吧。
“燕儿想大伯伯,想二伯伯了,所以就来瞧瞧啊,大伯伯不欢迎燕儿哦?”故作委屈地撅起小嘴,玉鼻轻提,一对淡眉皱得好不可怜。
於明宠溺地摸摸燕儿的后脑勺,“怎么会呢?大伯伯就是奇怪,燕儿怎么就记起了咱们呢?你这小丫头什么时候这么有良心啦?”
燕儿吐了吐舌头,一脸气馁,唉声叹气,“还是被你看穿了唉,其实燕儿是想吃大伯母做的桂花酥了。”
一旁於明的夫人李氏用手点了点燕儿的鼻尖,“你呀,这大冬天的哪儿来的桂花啊!”
燕儿立刻跳到李氏面前,摇着她的手,撒娇道,“燕儿想吃嘛,大伯母给燕儿做嘛!”
李氏好笑地搂过了燕儿,“就你嘴馋,咱家一年四季都备着呢。”冲自己的贴身丫头挥了挥手,一盘情致小巧的点心便呈了上来。
燕儿见了,立时从李氏的怀里挣出来,张牙舞爪地扑向那盘点心,囫囵吞枣地左右开弓,两手各抓了一块,小嘴里更是塞得满满的。
堂里的一帮人见她这幅馋相都笑开去,李氏见她要呛着,赶紧倒了水递上去,又打趣地说道,“瞧你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儿来的难民呢,没吃过饱饭怎么着?”
燕儿也不停,看似不经意地一语,“自然是了,整日粗醪干糒的,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一眼既出,一屋子的人心情都沉重起来。於伋的脸色最是不好,他平日里虽然待人粗鲁,说话随意,他膝下无子,对这个孩子最是疼爱。於伋哼了一声,“就知道,那人就不会好好待你,当初若不是皇上……”
“老二!”於明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厉声喝止,“越来越无状了。”於明心里也疼惜这个孩子,可他分得清,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燕儿依旧没心没肺地往嘴里塞着桂花酥,纯洁的眼眸中一丝阴暗一闪而过。
辛得了旨,今日就要搬出京城去。圣意难违,一直想着去和知洛道个别。一径赶到知洛的翠竹小院,竟从仆人那儿得知小姐出门去了,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都不清楚,只知道是去参与京里文人的赋诗会了。辛留了道别的口信,失望地离开了那幽深的小院,带着道临一路逛回城东。
道临今日干了几件事,先斩后奏,辛得知时已经无法挽回了。
道临在大街上“偶遇”了马煜席,马煜席带着一帮混混打死了一个随同道临前去御林卫,至于那御林卫为何跟道临一同上街,据道临说是因为他一人无趣,这才拖了一人同去。道临还拜托了马煜席照顾一下於家,皇上肯定要惩治外戚了,外戚势力大,缠根盘结,遮天蔽日,砍树可以,但不能伤及树干。
辛事后埋怨道临擅自做出这种事来,怒气溢于言表,厉声质问道临,“保住於家本王同意,可是你又何必杀了一个无辜的人?!”
道临梗直了脖子,根本不低头,“爷,只有这样另外那九个才懂得收敛,也才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说不得。不然他们出了这门,可就不是咱们的人了。”
辛一记巴掌打在道临后脑勺上,“你当他们现在是咱们的人吗?他们都是细作,说来说去都一样。”
道临呲牙咧嘴地笑得歪瓜裂枣,辛这么做说明他是认可的,还好,他没把事儿办砸。
这天辛没敢留在城里,夜宿在城外野店里。第二日晨晓,辛踏上了回嚓科尔的旅途。
第一章
辛一路上的心情很复杂,一个人闷闷地不说话,有时兀自笑着,有时眉头紧缩。道临特意让车队将进程放慢些,一行人走大道却走了近五日,才回到嚓科尔。
辛一进城门,便看到处处张结的红,挂满整街的大红灯笼,在塞北如砂刀般的风中张扬地飘摇;户户人家门上崭新的春联,飘逸的行书或谨慎的瘦金体墨就铺陈在红纸上;商家小贩的铺前车上都束了一块显眼红布,图个吉利。市上人声鼎沸,街角啰唣,一派热闹景象。
辛看着寒气冽冽中人们冻得通红的脸上的欢欣之色,才蓦然想起,今日竟是大年三十了,一抬头,烟霏云敛,嗯,好日子!
雪浓在大门口看到辛时,愕然惊喜,身子电击似地颤抖起来,眼泪簌簌地流下,“王爷,您回来了,可回来了……”眸光淡沲,一个趔趄,软偎在辛身上。
辛离了京畿,独自平静了五日,终于看到了魂牵梦绕的家人,心底柔软的情绪涌了上来,伸手半揽半搂着雪浓,“进去吧。”臂从腋下撑住雪浓,引着她向里走去,回头吩咐门口的仆人,“去把大家都叫来,到正厅去。”
沉寂许久的晋王府闹腾了起来,仆人四下奔走,传递着消息和物品。几个院里的夫人们也都匆匆穿戴整齐,晕脂抹粉,疾步往正厅赶去。
全家人都端端正正地坐齐了,辛换过棉袍经后门走上前来,看着满厅最亲的人,目光从一张张面孔上缓缓移过,“这些日子都还好吗?家里没什么事吧?”
雪浓已经平静了不少,“大家都还好。倒是王爷瘦了呢。”心疼地瞅着辛,眉结在一起。
不过十几天,昭平已经显怀了,四个月的身孕使小腹微微隆起,穿了较宽松的衣裳,有些慵懒地靠在椅子里,看到辛时面色泛出桃红,瞳色闪耀,唇含娇羞,“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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